在星辰降世的时候对着夜空许愿，愿望就会成真。
——《夜语》
……
默雨躺在房顶的一个凹槽里面，夜港的屋顶是倾斜式的，这个凹槽突兀地出现在屋顶正中的位置，显得有点奇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默雨看到了它的过去，这其实是一扇天窗，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被封上了，再后来有人找到了这个地方，在这里铺上了毯子。
他无所事事地看着夜空——在东征军的辅佐下，这个国家的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一切都在向着对启家有利的方向发展，于是他们三个人反而是闲下来了，小夕和梨戈一如既往地到处乱跑，他也懒得去阻止，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其实默雨看不到星星，他是先天失明，他视物的方式来自他的师父，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感受身边事物的气息，三界理论大纲中将这种能力称为“灵视”。但这种能力终究是有距离限制的，所以他现在躺在这里，能看到的只有风和云的灵魂，他听梨戈读过那些描写星空的文献，于是就在脑海中想象虚无之间燃起点点火焰的场景，他觉得这样的景色并没有传说的那么美丽和神圣。
有人突然闯入了他的领地，默雨一愣，他还以为这里是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场所。
“你占了我的位置。”洛心说。
“我还以为你通常会去教堂看星星。”默雨轻笑。
“这两天不想去那边了，在那里呆久了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
“那我让你？”默雨有些不太情愿地起身，他很喜欢这个位置，这里让他想起以前跟着师父坐在绝壁上修行的感觉。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待一会。”女孩耸耸肩。
“你看上去兴致不高？”默雨重新躺了下去，向一侧挪了挪，给女孩让出了位置，洛心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事情走了会神，然后扶着窗沿躺在了默雨的边上。
默雨没有说话，洛心突然发现其实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一边，让人觉得安心，又不会有任何的不适或尴尬，洛心甚至几乎闻不到他情绪的味道。
“有一点。”洛心回应了默雨之前的那句话。
“有一点？”
“好吧，我承认我这两天是有点烦躁，我想任何人马上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都会这样的吧。”
“你知道梨戈只是说着玩的，你有自由决定去留的权利。”
“我现在觉得也许还是没有选择来得好一些。”洛心轻叹一声。“她们给我选择，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想去就去，想留就留。”
“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没什么用。”洛心毫不留情地说。
“好吧，你为什么想去，又为什么想留下？”
“琏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洛心没有回答默雨的问题，而是反问回去。
“是个很有趣的地方，我们现在的驻地在一座古堡里，族人暂时只有五个……”
“只、有、五、个。”洛心一字一顿地重复，语气显得有些无法接受。
“对，五个。”默雨笑笑，似乎对女孩的反应很满意，“琏族是个古老的种族，后来被毁灭了，巫师和小夕是最后的幸存者，我和梨戈是最近在加入的，皇后在我们之前就在了，所以说如果你留在这里引起小夕了的不满，那么唯一的原因就是琏族的人数实在太少了，我们需要人加入。”
“为什么选我？”洛心沉默了一阵，轻轻地问。
“因为琏族就是一个追求真理的人聚集的地方。”
女孩没有接话。
“这就是我对琏族的理解。”默雨补充了一句。
“说得我都没办法拒绝了。”洛心略带不满地说。
“那又是为什么想要留下呢？”
“大概是因为这里有我在意的东西吧。”女孩轻轻地叹息一声。
“在意的东西？”
“好吧，在意的人。”洛心耸耸肩。
洛心沉默着，望着星空，她突然明白命运不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选择才是，没有什么因果强迫你选择，所以你也无从去推卸，你必须独自承担一切的后果。
默雨往女孩的地方挪了挪，他比洛心高出很多，洛心正好躺在他的臂弯里面。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选择责备你，小夕不会，启明也不会。”
“但是他们会失望，会难过。”洛心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默雨顿了顿，重复了一遍，“对，他们会难过。”
“但我不想他们难过。”女孩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她微恼地瞥了一眼默雨，“你不要总是重复我的话最后几个字来套我的话。”
默雨很自然地笑了，就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这是巫师教我的，不过我不觉得我在套你的话，你说是因为你想说，这个小把戏只是为了让你说得更舒服一些。”
“确实挺舒服的。”女孩嘴角微挑。
“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明说？把他们几个叫过来一起讨论你的去留问题。”默雨问。
“不知道，我怕他们争执起来，这样我会更为难，其实我心里已经默认了要跟你们走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告别，怎么和这个国家告别，所以我想偷偷离开。”
“我觉得这件事没你想得那么糟，也许启明可以跟你一起去。”默雨突然用认真的语气说。
女孩转头看向男人的侧脸。
“你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默雨学着巫师的语气，“这件事比你想得要简单，只是你看问题太过表面了，我并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有戏。”
“真的？”洛心惴惴不安地问。
“你应该自己思考，不应该向我寻求答案。”默雨还是一副说教的口气，“小夕对你的期望很高，我和梨戈都不是学者的料，琏族需要你。”
洛心把头转了回去，静静地看着漫天星辰，不知道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刚才默雨说的。
“说起来，我们躺在一起聊天会不会惹梨戈生气？”
“现在才说？”
“好啦，我承认我早就意识到了，但我确实想找个人陪我一会。”洛心觉得有些丢脸，但她今天都说了那么多了，也不会在乎这些了。
“她会表现得很在意，但其实她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在意。”默雨回答。
“这个回答真让人嫉妒。”洛心评论。
“那我重新回答好了，”默雨笑出了声，洛心发现男人的笑声很温柔，
“别让她知道就好了。”
……
启明坐在宴席的桌上，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却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事实上他还是很有胃口的，毕竟帝国连着这么长时间的混乱，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东西了，但他吃的时候一直在挂念着某个女孩，以至于没有好好品尝这些精致的贵族菜式的味道。
宴席的规模很小，一共只有五个人，默雨因为正好碰上禁食日所以没有出席，瑶光随便地吃了两口就说不习惯这种气氛逃走了，洛心的位置一直空着，不知道为什么启明反而因此松了口气。
这场宴会名义上为小夕三人送行，所以大家都很随意，没有讲究是什么皇室礼仪，他原本还打算在两个女孩面前做做样子，但小夕和梨戈似乎只注意到桌上的食物没有注意到他。
“你们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条件我们可以再谈。”启愿坐在主位上，看着小夕，眼神中透露出欣赏和无奈。
“不了，我们是学者，不是政治家。”小夕回答的时候都没有看启愿一眼，因为她正在配合梨戈用筷子肢解桌上的鸭子。
“我可以给你们的学术研究提供资源。”启愿也不生气，反而毫不犹豫地迎合小夕的话。
“学术是不能受制于政治的，况且我们只缺人手，不缺资源。”
启愿看着忙碌的两个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带洛心走了。”他没能留下小夕三人，小夕却开始打他的人的主意了。只是如果深究起来的话，洛心从来就不是他的人，他只是不想放弃洛心作为洛族末裔的影响力。
“洛心是我的人。”梨戈突然插嘴，语气和之前对小夕说的“这是我的鸭腿”毫无区别。
“别听她瞎说。”小夕咬了一口手上的鸭腿，边吃边反驳，“这件事主要取决于洛心的意思，她有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
启愿叹了口气，他知道洛心会走，事实上他自己都想去小夕的国家看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的话。启愿知道自己大概没法留下洛心了，于是又立刻想到了他的弟弟，他瞥了一眼启明，启明正在埋头吃饭。
宴席上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让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启愿看了一眼梨戈和小夕，希望两个女孩能救场。
“这好办，启明跟我们一起走呗。”
启明呛了一口，开始咳嗽。
“你们倒是有点得寸进尺了啊。”启愿笑骂着说，他原本可用的谋士就不多，启明如果离开对他必然是非常不利的，但他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就这么消沉下去，于是他看向启明，想征求他的意思。
“我不走。”启明闷闷地说。
“为什么不去啊？”梨戈瞪着眼睛看着启明，就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这个国家需要我。”启明回答。
启愿轻叹一声，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沮丧。
“我不这么认为。”小夕突然插了进来，宴席上的人都循声看向了她，她放下餐具，擦了擦嘴，意味深长地回看众人，“国家最不需要的就是皇帝的兄弟。”
启愿挑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孩，启明则是微微皱眉。
“这句话让我很不舒服。”启明轻声抗议。
“你必须承认你对你哥哥是个威胁。”小夕紧咬着不放。
“我们都清楚我一点威胁也没有。”启明反驳。
“我们清楚不代表你哥哥的所有臣民都清楚。”小夕若有所指地说。
“我可以放弃权力，没有势力的人就没有威胁，我可以像以前那样配合我哥。”
“但你会处处受限制，忠于我的人会有意无意地针对你，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自由，你得身份决定了你不可能再避开众人的关注，你最终只能被困在皇庭之中，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这对你的才能是一种浪费。”启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情无奈，似乎是明白了小夕的意思，他有点不甘心，觉得自己又要被这个看上去可爱无害的女孩斩去一员大将，但他又必须承认小夕的观点无懈可击。
“而且你的野心不止于此，你不会满足于成为你哥哥的影子谋士。”小夕又补上一刀。
“好吧，你说得很有道理。”启明也放下了餐具，不再继续假装吃饭，“但现在离开是不负责任的表现，我是一个帝国贵族。”
“贵族这种头衔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看上去就像对着无知民众演讲的政治家。”梨戈不屑地说。
“但如果现在有另一种对帝国有利的选择呢？”小夕反问。
启明眨了眨眼，似乎有点想通了。
“外交。”小夕摊摊手，“你不问我我只能自己揭晓答案了，洛心对帝国皇室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但你不一样，即使我们给你的待遇再好你也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你可以为帝国带来我们的知识，我们的友谊。”
“说清楚一点，我开始有点兴趣了，小族长。”启愿笑了笑，换了副政治家的口吻。
“我们虽然没有传教的愿望，也没有传教的能力，但我族其实不排斥我们的知识和技术外传，而且我觉得你们可以信任，毕竟你们国家的大主教还在我手上，我的意思就是让启明跟着我们走，以后他可以再返回这里，他学到的所有可以教给你们的学者，应用到你们的军事和生产中。”
“宗教问题怎么解决？”
“严格来说，琏族不是宗教组织，我们确实有自己的信仰，但我们承认所有宗教和神明的存在是合理的，我们知识的传播不会影响星教在帝国的地位，事实上，我们不介意以星主的名义传播这些知识。”小夕随意地回答。
启愿略显惊讶地看着女孩：“这种放弃正当利益的行为不符合外交原则。”
“我们帮的是洛心又不是你。”梨戈再次插话嘲讽。
“就是这样。”小夕点点头，表示梨戈的话可以代表她的意思。
启愿稍稍思考，然后看向了启明，稍显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启明对着哥哥眨了眨眼，略显歉疚地说：“谢谢。”
启愿耸耸肩：“我可不是放你去勾搭女人的，记住你的责任。”
对面的两个女孩举手击掌，开始起哄。
启明对着小夕点点头。
“我跟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