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正堂,首座自是刑部尚书,秦獬。左首坐着御史大夫,张缙。右首坐着大理寺卿,王文忠。两旁分列,各署主簿,一众差役。下站一人,须发皆白,一身囚服,身戴重枷,那四十斤的重枷压得他,把那七尺之躯躬下,道:“君嗣,你爹的意思,是不是一定要老夫性命。”王文忠一旁道:“君嗣兄,方行通敌谋反,自己已经招供画押,圣上也明下诏书,莫要与他啰嗦,速让秦大人宣旨,这才是正途。”秦獬闻言道:“今早邓相,明言道:“方行,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让他说,让他问,能答的就答,能传的就传,毕竟也是伯明先生的亲弟,辅佐三朝的太傅。”还是让他说吧!”张缙起身,走在方行身旁,开言道:“还是把枷卸了吧!那么大的年纪,又有镣铐不会怎么的。”随后差役取下邢枷,方行一时不稳,两步踉跄跌倒在地,君嗣一把扶起,道:“老大人,何止于此?”“谢了,不过问我何止于此?不如回去问问张相爷何时兼任太傅之职。”“您知道父亲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老夫是新制的绊脚石,我一日不死,新法便一日无法施行。是老夫拖了他二十年,他等不急了吧!”“正是,父亲在合肥一役,突然晕倒在阵前,他近年来奔波南北,身体一直没好过,他怕自己等不到大唐中兴。”“才四五十岁的人,让他保重吧!君嗣,我了解你爹,他是不可能反了,你要答应老夫你也不能反啊!”“君嗣明白。”“也罢,奉先想要他仲明先生的命,他仲明先生给他就是,秦大人宣旨吧!”秦獬站起道:“御史大人,回来核诏吧!”张缙道:“刘大人,你去核诏吧!一会笔记详实,报上去就是了。”言讫一位,御史台官员上前与秦獬核诏,完后道:“禀张大人,诏书是圣上亲拟,中书省下,国宝玺印一样不缺。”“一旁好生记录,回去与中书省的官员,制成邸抄传给各道,州,县。”秦獬随即宣诏,张缙扶着方行,会意其不必跪下。方行不允,一下跪地,待秦獬念到“老而不死,一心误国。”时,方行一头磕在地上,随即鲜血迸出,虽言语不清,仍高呼:“虽臣无罪,但求一死。”言讫晕厥于地,此时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个月之前的景象。
一月之前,皇城内东首一个官邸,匾用黑檀,金漆大字太傅府,这日早些随驿报来的折子,有一封信是给老太傅方行的,信来时方行正在用膳,昨天西域新到的胡麻,煎的小饼,配着一碗羊羔肉汤,方行才喝了半碗,下人递来了这信,方行看后立马令人备轿,他要进宫面圣。剪断节说,来在了紫宸宫中,见了皇帝,方行道了万岁,满面笑容大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那张奉先死在合肥战场了。是从合肥赶去寿春的时候三天未曾休息,引得心痹之症复发,从车上坠下,还没到寿春就气绝了。陛下,此人一死,陛下终于可以亲政了,他引以为傲的天策府军也能重回大唐之手。”皇帝李祝拍案大怒道:“太傅,您是老糊涂了吧!速速退下,雍州王,有上天护佑,岂会归天。”方行笑道:“陛下,不必再有所顾忌,这信是今早到的,虽合肥军中,密不发丧。但这信是,老臣于那乱臣军中的眼线所书,绝不会有误。陛下,不必如此。”李祝拿起桌上“镇山河”扔在桌下,站起怒道:“你糊涂,让你下去你就下去,为何如此聒噪。”方行正欲说些什么?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后殿转出一人,道:“圣上,恕臣抱恙,不能全礼。”皇帝连忙道:“赐座,赐座,张卿辛苦,为国操劳,坐下说。”“臣非不自惜也,我也想回到封地,整日在渭水垂钓。奈何,天下不定,只能用着这羸弱之躯,扶将倾广厦。有人骂臣是权臣,臣都认了。现在还有人在这紫宸宫,盼着臣死,臣惶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陛下想要微臣性命,微臣死又何妨。”言讫深施一礼,李祝连忙上去扶起,道:“张卿这是什么话?朕的金瓯永固,全仗张卿决断,朕常在太极宫,斋戒敬天,祈求上苍让张卿身康体健,替我大唐多立功勋。”奉先闻言,道:“臣多谢陛下厚恩,只是南方战事未息,郭赟鹤的水军,比我大唐水师强了何止一丁半点,现在委派吴尚书于荆襄操练新军,这次回来一是修养病体,二是请圣上为新的水师赐名。”“怎么?又有新军,天策府下已经有了百万之众了啊!”“哦!天策府下,都是些骑兵,步兵。皆不习水战,纵有千舸并无用武之地。新军共有十万,其中八万是原荆州太守的府兵,还有。”正说到这节,李祝淡淡道:“不必说了,一切听凭张卿做主。赐名的话,就叫霸下吧!龙生九子,霸下最善负重,这支新军既然要担负重任,就叫霸下水师吧!”“咳咳咳,谢圣上赐名,公事第一桩了了。第二桩方行谋反之事,还请陛下圣裁。”
自奉先从后殿转出,方行便手握信件,躬身而立,此时听闻此言,连忙跪倒在地高呼冤枉。李祝道:“张卿,老太傅年老,看来是糊涂了。发回原籍,永不录用就是。”奉先还未答话,方行起身,骂道:“张浩伟你个反国逆贼,窥视神器已久。今诬老夫,谋反你有什么证据?无非是老夫带头,反对你的什么新制罢了。你这逆贼,包藏祸心,当年就不该引你入京,你和那王莽,董卓又有何异?”李祝怒道:“方行,你给朕滚下殿去。”奉先手扶椅背,道:“是谁让你站起来的?又是何人许你直呼我名?”方行一把扯住,奉先衣袖,道:“老夫二十入仕,三十入台,五十得封太傅,辅佐大唐三代帝王,从僖宗皇帝,到昭宗皇帝,到如今天子,教导两代帝王,尊为帝师,一心一意匡扶大唐,你这恶厮竟诬我谋反。”奉先站直怒道:“是谁让你站起来的?又是何人许你直呼我名?”李祝见此,连忙拉住方行,躬身泣道:“太傅,方大人,你速速离去吧!”此时云龙,傲天进殿施礼道:“启禀圣上,您回宫吧!此地自有王爷亲决。”奉先摆了摆手道:“云龙,傲天不必如此,你二人支会屈公公殿外候旨就是,先生这里无碍。”二人领命,随即出去。方行松开奉先衣袖,道:“圣上,不必为老臣如此。暂敛悲声,臣死不足惜。圣上,千万保重。”言讫,问奉先道:“君王,你是我亲兄长方启教导的,为何一个大大的忠臣,会有你这么个揽权聚兵的徒弟。”“方大人,愿意和本王好好说话了么?那本王就告诉大人,先祖一心为国,被罢官免职。先师亦一心为国,却被放归乡里。我一心为国,却要集权重兵,君昏国聩天下不宁,我只得如此,等到世道清明,我自举剑自刎,把这兵,这权还给李唐皇室,我的命要握在自己手里,你说尽善恶清浊,在我看无非一个因果。我怕我今后会像你今日一样,狺狺狂吠,却难免一死。最后再问太傅一句是谁让你站起来的?又是何人许你直呼我名?”方行淡淡道:“是我,是我,是我自己勾结外臣谋国,通敌书信我已经烧了,没有证据,我自己揭发自己,愿立字据为证,只望圣上与君王念老夫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一心为国的份上,饶我全家五十一口的性命。”言讫,跪地头磕不止。
再看刑部大堂,方行醒来秦獬读到:“谋反乃不赦重罪,按律夷灭三族,三族之外,六族之内,贬做乐籍,男丁年十四以下收做官奴,十四以上六十以下,流放岭南,六十以上者徒三年。女眷年十二以下者充作官婢,十二以上三十以下入教坊司充作官妓,三十以上六十以下流放振洲。六十以上徒一载。六族之外,九族之内皆贬为乐籍。念其兄方启,劳苦功高,方启得赐国姓,其坟茔迁去靖陵,不受此株连之罪钦此。”方行泪若雨下,大呼道:“张奉先你骗我,你说只取我性命,不株连家人的。小人,小人,小...”言讫,呕血而死。君嗣一把将方行揽在怀里,泣道:“叔祖,叔祖,秦大人,你是不是念错了。父亲大人不会如此,不会如此的。”王文忠此时走来,拉起君嗣道:“君嗣兄,莫太难过,我想伯父大人,也不会如此。趁现在邸报未发,你先回去我和秦大人再等等。”“这这,贤弟可上面怪罪下来,你当如何?”“就说证据不足,御史大人回去禀明,再等一阵不是问题。”言讫,君嗣道:“多谢二位,我速去速回。”
君嗣来在书房,未曾先报,推门而入。奉先此时,正在看书,君嗣跪地道:“请父亲收回成命。”奉先淡淡道:“什么成命?”“夷灭方叔祖三族的成命。”“缙儿来错了地方,诏书是圣上下的,你来求为父,为父也无能为力啊!还是我儿也觉得父亲是反国逆贼,诏书都敢随意更改么?”“叔祖已死,父亲就放过他的家人吧!”言讫,叩头不止,直直磕出来血来,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奉先道:“要是现在死的是为父,又有谁会去求别人放过你的性命,儿啊!为父曾经仁爱胜你百倍,你看见为父的那块“佐朝纲”了么?那是前线你的叔父们,士兵们,拼着命,呕心沥血给为父换来的,你想死我拦不住,但是为父不能拿自己和他们的性命去成全你的仁爱。”“缙儿,明白不过恳请父亲,饶了叔祖的家人。”“你明日请旨去合肥前线犒军吧!他的三族能有几人,前线每日要死多少将士,为父一朝大权旁落,又要死多少人。莫不是缙儿你指望,那些只会上书弹劾的所谓清流,就能平定乱世,安定天下么?他们整日玩弄权术,一心为己,兵马权利给他们无非就是多几个藩镇罢了。”“父亲,这次还不是为了排除异己,就要夷灭叔祖的三族。”“逆子,夷灭方行三族之时,你去监斩,若有丝毫疏漏,你是御史大夫,你应该明白是什么后果。”奉先言讫,掷书于地,出的门去,君嗣跪在地上,拉着奉先衣摆道:“父亲,三思啊!父亲。”奉先一把扯开衣摆,道:“未经死地,你就永远长不大,整日自以为自己仁爱宽厚,监斩之后,你给我拿着长枪上阵杀敌去,我让你知道你有今天二十多岁,就官至四品是什么换来的,我看到时你拉住敌人的盔甲,让他不杀你,他杀是不杀。”
张缙走后,奉先一人在卧房,几捋须髯,自顾自道:“算了,从小不习武事,还是去前线犒军吧!我是不是自己经历了太多,从没考虑过缙儿的感受。也不是玉卿自他落生就不在他身边,我对他事无大小,样样挂心。那就是我就在战场,对他少了关心,也不是啊!在外时我月月都寄信回来,问他缺什么?短什么?哎!罢了,罢了。再大些,就能了解我的良苦用心。夷方行三族全都是缙儿自己找的,他要是个做事果断狠辣的人,我会夷方行三族,还不是怕我死以后他遭别人算计。哎!还是吴柯说得对,我就是事事操心把自己活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