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八）
花花绿绿的票子，堆满一地。他坐在地铺上，一张张数着，83700块，一小堆100元，红色喜气洋洋，一沓50元，绿色清新怡人，一大叠棕色20元，几十张蓝黑色10元，十几张紫色5元。印象最深的是，几张青绿色1元，是小女孩八十多岁的曾祖母颤抖着手从手帕里拿出来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小声问：“老师，能不能先交一个月，以后的慢慢交？”旁边一个家长说：“伤心，这小女孩妈妈也是个大学生呢，生孩子之后工作不顺利，家里又闹矛盾，心情不好，得了抑郁症，现在没工作，还天天吃药。”另一个家长问：“孩子爸爸呢？”“听说外面有了相好的，一起到外地打工了，几年没回来。谁愿意跟一个精神病生活？”“孩子爷爷呢？”“爷爷倒是老实本分，可赚不到大钱，在家里做不到主。”“奶奶呢？”“就是奶奶不好，大字不识一个，不讲道理，还重男轻女，见生下来的是女孩，就没好脸色，在儿子跟前挑拨离间，无中生有，尽数落儿媳妇的不是。”“儿媳妇娘家人呢？”“娘家爹妈想把她们娘儿俩接回去，可哥哥嫂嫂不肯，怕拆迁的时候分他们房子。幸好这老太婆面慈心善，可怜娘儿俩，经常明里暗里照应着，她八十多了，又能有多大力气？”“估计这抑郁症是气出来的。”“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老思想，男孩女孩一样好，我还觉得女孩好呢，不用担心嫁不出去，老话不是说，剩饭剩菜没有剩丫头。这儿媳妇也真是的，一个大学生，怎么连个不识字的，都斗不过？”“胡搅蛮缠，你跟她怎么斗？”“唉，斗不过，就要心态好，读了十几年书，怎么不能想开点，怎么还气出了抑郁症？作孽，书都白念了！”“学校只教你知识，不教你怎么生活。”“唉。”……
83700元，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钞票。大一报到时其他人都是用银行卡，只有他，怀里揣着五千多学费一千多生活费，拿出来，温热温热的，收费人员眼神怪怪地看着，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来才知道，班里还有比他更穷更苦的，高林来自西南省市某山村，走了一天的山路，坐了一天的大客车，站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几经辗转风尘仆仆赶到学校时，身上只有几十块。高林一个季节只有一套衣服，晚上洗了第二天潮潮的就往身上穿，冬天衣服单薄冻得嘴唇发紫，每天只吃两顿饭，顿顿馒头和泡面，什么菜也没有。他幸福多了，他有小婷。小婷用第一个月工资一千五，帮他买了羽绒服羽绒被，还有一双毛茸茸的虎头鞋。小婷看到乔兴阳的围巾，过了两三天她也送来一条，她把七种颜色织在了一起，葛天天惊叹：“小磊妹妹心灵手巧，七彩斑斓。”小婷工作半年省吃俭用为他准备好大二的学费，他没要，他早已悄悄攒下，他叫小婷回去继续念书，她倔强得很：“哥，我知道冬天你怕冷，所以去年天一冷，我就来了。学费生活费你自己挣了，吃的穿的，我买给你，我要你穿得暖和些，吃得美味些，过得轻松些，活得潇洒些。”09年男生流行装饰个性化宿舍，炎热的夏天晖宇叫管家布置了青叶绿萝图，青绿色的叶子爬满宿舍，阴凉、幽冷。冬天一到，小婷带着金金把床罩、窗帘、泡沫拼图地垫换成了向日葵花纹，一根根硬实的杆上一朵朵向日葵，有嫩黄、柠檬黄、金黄、亮黄的花瓣，褐黄、黑褐、绿色、黑色的蕊。葛天天又惊叹：“柠檬黄心旷神怡，亮黄明媚温暖，金黄心花怒放。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心花怒放！小磊，我嫉妒你！”春夏秋冬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帽子、衣服、裤子、鞋子、袜子，都是小婷买给他的。二十岁生日，小婷买了一块精致的手表送给他，小婷二十岁，他问她想要什么，小婷什么也不准他买。他想好了，这一次，一定要买件礼物送给她。
钱，让他不再饥饿，不再寒冷，不再忧愁。钱，给他尊严，给他温暖，给他希望，给他力量。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这83700块。
他翻来覆去数着，83700块，分成四份，三万五千放定期存折，房租三万广告两千还小婷，一万买一根铂金项链，银白色的光泽纯净、璀璨，很适合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的小婷，剩下的几千存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