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船在狂风和波涛中没少颠簸,索性船上呆的大都是江南人士,几乎没有出现呕吐等不适。朱总煜和王全自幼精通游泳,江南水网遍布,平时没少坐船。而媚娥本是秦淮河上的艺妓,船对她来说等同于居所。近两百人中,最应该不适应的应该就是从建州来的贝勒爷了,不过他现在死鱼一样被绑在船桅上,风吹日晒,早就失去了往日里放马江南的风采,两只怨毒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经过的每一个人。一言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想到,吐的死去活来、差点掉到海里淹死的,居然是王二这傻小子。朱总煜倒是纳闷了,亏这小子喝南方水长大的,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王全解释说王二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是马上大将,不是水上大将,和龙王不对付,反正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随着船头靠近海岸,不远处的山脉清晰了起来。不算高的山峰绵延起伏,山脚下是为数不多的平地。由于隔得还是有些远,到底山脚下有没有村庄,还没法确定。
大概半海里的地方,战船停了下来。
“大人,前面是浅水区,可能有暗礁,再过去就危险了。”一名皮肤黝黑的年轻水手说道,他叫吴汉,原是娄东乡下的一个渔民。唯一的亲人,他老娘被清兵害死,决心投靠朱总煜,练出本事后回去找清兵报仇。由于出海经验丰富,力气很大,而且会些造船的手艺,十多天相处下来,朱总煜发现他颇为忠厚老实,人缘也不错,就暂时让他当了船头,这让吴汉很是激动。
“不要叫我大人,我身上没有一官半职,这大人叫不得。”朱总煜苦笑着摇了摇头,都多少遍了,这些人还是改不了口。
“娘教我遇到村长要叫村长大人,见着捕快要叫差爷,遇到县太爷要叫青天大老爷。如果遇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只管叫大人,保管没错。”吴汉挠着脑门,愁眉苦脸道:“可是大人你不让我叫大人,我真不知道该叫大人什么了。”
“额,叫什么呢?”朱总煜摸着下巴,本来按照他现代人的观念,直接让对方称呼自己名字就行了。可是偏偏朱总煜的灵魂里面寄存着另一个朱总煜的记忆,二十多年的儒家文化熏陶,让原本满脑子洒脱、平等、自由观念的朱总煜产生了重要影响。可以这么说,现在朱总煜的言谈举止,已经开始渐渐符合这个历史时代的需求。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也就是一言一行,得符合封建礼数才行。
而封建礼数的核心之一就是等级意识。让地位比自己低的渔民直呼自己名字,事实上对渔民来说是一种负担。就像吴汉老妈对他告诫的,遇到身份比他高的人,一定要尊称大人。这是下位者的生存智慧,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朱总煜作为穿越者,还没有狂妄到以自己的固有习惯和喜好来改变整个时代的生存印记。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在森严的等级观念下,追求所谓的现代意识,有这种想法的人根本就是异类。要是朱总煜把平等自由的现代观念散播开来,非被所有保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看做是不折不扣的妄人。要知道现在可是有皇帝的!你和皇帝平等,那不就是造反吗?
“民智未开,还是保持原样的好。至于如何引导民智,等驱逐了满清再说吧。”朱总煜如此想到,忽然他灵机一动,对吴汉道:“你和王全他们一样,就叫我少爷好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家丁,也是我的私人武装。等以后接受朝廷册封,我再把你们编入军籍。”
明朝历来有家丁制度,这个家丁并不是指王全这种纯仆人,而是军事武装,属于一种准军事制度。
吴汉在听到朱总煜的话后,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而是平淡的谢过朱总煜,旋即把这一决定告诉其他水手去了。
就在朱总煜犯嘀咕的时候,媚娥从边上走过,由于裹着小脚,走起路来左右微微摆动,犹如风中柳絮,加之美艳的容貌更是别样的风情。她听了朱总煜的话,眼睛一眨,笑道:“朱公子,你难道没明白?他们情愿一辈子当你的家丁也不愿意去做劳什子的军户。”
朱总煜经媚娥提醒,马上反应过来:“哎,忘了,军户的地位可是低于普通民户的!难怪吴汉表情古怪了。”想了想,他却开怀笑了起来。
“朱公子何故发笑?”媚娥奇怪道。
“哈哈,我笑他们一时想不开罢了,等会我叫王全开导一下他们就成了。如今山河破碎,乱兵祸害四海。拿笔的干不过拿刀的,拿刀的杀不过扛大铳的。这船上一百八十九人加入义军,本就是一腔热血壮烈,想的是干一番大事。哪能被区区军户制度所羁绊,再者自从辽东兵变,一直到江北四镇拥兵自重,军户制度早就名存实亡,说募兵制还差不多。吴汉不过是脑筋上没有转过弯来罢了。”朱总煜解释道,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哪怕入了军籍,要想脱离,有一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那就是皇帝下旨。至于这个皇帝是谁?朱总煜淡淡的笑了起来。
“嗯,是媚娥多虑了。”媚娥低下头,不待朱总煜攀谈的企图,径直往船的另一头走去。
朱总煜奇怪,这几天来媚娥经常出现在自己边上,但又说不了几句就走开了,明明船就这么大,有必要这么走来走去吗?思索间,媚娥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眼朱总煜,而后者的目光正好与其对上,媚娥脸一红,忙转头,反向朝着船舱而去。
“嘿嘿嘿,少爷有福了。”王全在一旁嘀咕道,摸着络腮胡子,笑的眼睛眯了起来。
战船在吴汉等老法师的操纵下,在离最近的案头大概两三百米的地方抛下了锚。
李成栋居然在船上留了一个小舟,朱总煜不知道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居然给他们这么多方便。不去多想,朱总煜开始安排人员分批上岸。临行前,他询问吴汉台风的情况。
“按照以为经验,这台风大概三天后登陆,会持续两天左右就会减弱。但要回到允许出海的天气,至少还得再过七天。”吴汉和其他人分析后,将猜测的天气情况汇报。
“也就是说可能要耽搁半个月喽。”这些情况朱总煜之前就已经了解,现在不过是确认一下罢了。
张政一瘸一拐的来到朱总煜面前,不安道:“朱宗室,我们要在岸上呆这么久时间,太过危险了。”
朱总煜不置可否:“先过了台风再说吧。而且这艘战场能不能熬过台风不沉没,还是两说的事。要是不行,我们就走陆路。”
“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我们现在在哪,是谁的势力范围。”媚娥插嘴道。
接下来,安排第一批登陆的人员,顺带负责探问地理位置。小舟一次最多只能做五个人,这个时候,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王二匆匆走了过来,啪嗒一声,不小心绊倒在了地上,干脆一屁股坐实,有气无力的叫道:“少爷,让我去!哎呦,恶心死我了,比杀了我还难受。哎,还是脚踩在地上踏实。”
这小子直翻白眼,一副朱总煜不答应就当场吐出胃酸的模样。
朱总煜无奈的耸了耸肩,道:“你和吴汉等三个人先行一步。记住,不要惹事!”
听朱总煜同意,王二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喜笑颜开:“放心吧,少爷,王二晓得分寸。”
“额,去吧。”朱总煜点了点头。
没多久,小舟载着四个人朝岸上进发。
王二身材魁梧,本就少坐了一个人的小舟吃水已经很深了,加之风浪很大,颠簸的比大船厉害数倍。一注香的时间,王二气都快喘不过来气,差点去见朱总煜他爹。
几乎是拖着王二才拽到岸上,吴汉三人大声嘲笑王二的丑态,反正大老粗嘴里蹦不出斯文话,不知道王二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吴汉踹到水里:“叫你笑我!”
吴汉怒了,你一个仆人,咱们地位平起平坐,居然敢踹你爷爷!顿时扑到王二身上扭打起来。
论蛮力,两三个吴汉也不是天生神力的王二对手,奈何王二肚子早就空空如也,现在就是一只有气无力的软脚虾,力量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就不错了。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斗得旗鼓相当,在泥地里翻滚。
另外两个水手想看热闹,但也知道分寸。其中一个划着小舟回到战场去接下一波来,另一个劝架。
这个时候,在岸边不远处的山坡后,一个衣裳破旧的渔夫低头趴在石头上,脸色难看的盯着扭打在一起,满脸凶神恶煞的王二和吴汉两人,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他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小孩害怕的拉了拉衣角:“爹,他们是什么人?”
那渔夫擦干额头的汗珠,摸了把小孩的头,严肃道:“娃子,快回村里去,告诉村长和乡绅东峰山来了一船人数不明的有可疑人物!”
“爹,这几个人这么吓人,会不会就是爷爷说起过的倭寇?”瘦弱小孩见王二等人面色不善,想到村子里流传的恐怖故事,战战兢兢的问道。
渔夫一听,脸色一下子变了。
就在这时,啊!吴汉一声叫唤,终于被王二反手制服,王二一只脚骑到吴汉的脖子上,后者哇哇吃疼。
“怕了吧,以后叫我二爷!哈哈哈,老子可是杀过好几个人的!叫你笑话我,天底下只有老爹和少爷能笑我,知不知道!”王二得意的大叫。吴汉疼的眼泪直彪,算是求饶了。
王二这一嗓门动静不小。
“杀人!嘶~果然不是好人!”躲在不远处的渔夫直感到头皮发麻,推了把瘦弱小孩,急忙催促道:“我在这里监视他们,你快回去报信,告诉大人,倭寇来了!”
瘦弱小孩害怕的点了点头。在渔夫的低喝下,忙不迭的往村里跑。
“娃子,一定要把县衙的团练叫过来收拾了这帮恶匪!村里这点人怕是不够啊。”渔夫望着小孩飞奔在山路上,不多时便消失了踪迹,终于松了口气。说来倒霉,最近地方上不知道哪里来了一伙凶狠的盗匪,烧杀抢掠,村子里三天两头遭殃。
结果盗匪没赶跑,又来了倭寇,这种日子真是够了!
神情恍惚中,他微微摇着头,慢慢转过视线。
就在这时,“喂,打鱼的,叫你呢!躲起来干什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王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渔夫身边,咧开嘴笑问道。
“啊!”渔夫大惊失色。
偏偏王二那横肉大脸,加上海上十多天没有打理过的尊容,胡渣一堆,笑起来和土匪似的。
他毫无恶意的打招呼,结果渔夫眼珠子一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啊,饶命啊,不要杀我啊!”
王二和吴汉面面相觑,“这人真奇怪,谁要杀他了。”说着,王二将渔夫用力拉起来,这么一弯腰,插在腰间的剔骨尖刀露了出来。渔夫一见,本就神经高度紧张,这回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接下去失去了意识。
“呃?身子怎么软了?”王二惊讶道。
“这人晕了。”吴汉白了他一眼:“谁叫你的脸长得猛张飞一个德行,白天吓人,晚上吓鬼。看少爷怎么责怪你。”
“哼!用不着你教训。”王二把渔夫往肩膀上一扛,拍拍屁股继续查探地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