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张小兵说:“晓洁给我送鸡腿事,名著兄弟问道,凭什么晓洁送给鸡腿的是我,而不是志飞或者黑蛋谁的,我告诉说是因为我学习好,那么咱今天就从学习这里开始谈吧。从小学三年级的后半期开始,我的学习突然间好了起来,老百姓说开窍,仿佛从那时起,经过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上学期的较长等待,我的学习突然间一下子开窍起来,不知不觉间,我进入了班级前十名,不知不觉间,我成为了班级第二名,不知不觉间,我超越晓洁,成为第一名,稳坐上了班级头把交椅。在此之前,对于学习,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学习成绩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孬,怎么说呢,一切都像是本能无意识,跟着时间走该干什么干什么,人家的孩子上学了爹娘也送咱上学了,别的孩子课堂上听课课下里玩咱也课堂上听课课下里玩,当然别的孩子有时课堂上玩课下里偶尔会赶阵儿作业,咱也有时课堂上玩课下里偶尔会赶阵儿作业。晓洁和我们大多数孩子不一样,甚至晓洁和村寨里那些少数孩子譬如志飞也不一样,因为晓洁的爸爸是镇上中心初中里的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是很懂教育的,他就是不刻意培养自己的女儿,光靠家庭的熏陶也给晓洁熏陶得差不多了,所以晓洁的学习没有铺垫无需较长的等待搁上来成绩就是第一名,所以较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仰望晓洁像仰望天空上的一颗星,我的仰望很纯粹没有一点超越的欲望,因为我们的差距太大太大超越根本就是奢望,这和我成为第一名后晓洁的心态很是不一样,因为我成为第一名后晓洁变成了第二名,超越第一名永远是第二名的奋斗追求,况第二名还是由第一名沦落下来的第二名,况第二名生活的家庭环境是如此的知教育懂教育把教育看得很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晓洁肯定睡思梦想地想成为第一名,为了重新夺取第一名的宝座晓洁肯定也进行了许多废寝忘食的努力,在废寝忘食的努力过程中晓洁肯定会生产出千般愁来万种恨,恨是努力的副产物,恨是努力的原动力,有恨的人都爱斗狠敢斗狠勇于斗狠,和功课斗狠晓洁恨不得一口吃个胖子,和对手斗狠晓洁恨不得我考试时感冒发烧拉肚子,和自己斗狠晓洁恨自己笨蛋不中用怎么这么努力啦还超越不了对手……”
话语如河,激越酣畅,张小兵沉浸在流淌中,一时间忘记了身处何时何地,忘记了河两岸原始森林的幽深静寂,忘记了黑夜里闪烁着绿光的那些狼的眼,可那些狼们却没有忘记他,河边伫立,仰天长啸,此起彼伏,群狼嗥叫。刺毛说:“喷壶,你把竞争述说得这么鲜血淋淋,你把晓洁述说得如此无情残忍,你是不是有点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怀疑你说的不是晓洁而是你自己。”
刺毛这么一说,张小兵心里一怔,于是赶紧反思说:“刺毛,你说的不无道理,我可能真有点儿以自己之心度晓洁之腹了,像晓洁那种生下来都接受的是良好教育的人大概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有这种想法的应该是我们这些泼皮下三滥。”
张小兵这么说,立马又遭到了遥控器的批评,他说:“喷壶,你不左即右,不是妄自尊大就是妄自菲薄!”
张小兵仍旧在反思,他同意遥控器的批评说:“有道理,你说的不无道理。”
烩面笑道:“喷壶,你怎么成老好好了呢?谁说都是有道理,一点反抗都没有。”
战友笑说:“他这是因为爱,爱的回忆爱的沉浸爱的迷离。”
“有道理。”张小兵又是一声附和,似乎要把自己从爱的沉浸和迷离中拽拔出来。
粮票说:“要是单论竞争,喷壶说的也不算过,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呢。我初三那年,有一阵子,班上老丢课本和复习资料,且一丢都丢住学习好的,刚开始丢的时候,班主任不在意,丢一套他再向学校给尖子生们弄一套,可丢丢复丢丢,班主任在意了,他在班上发表看法说,最近咱班老丢复习资料,并且一丢都是学习好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拿课本和复习资料的不是外班学生而是咱自己人干的,因为外班学生不会对咱班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再说外人来偷不会不偷钱和饭票而光偷课本和复习资料,好学生一而再再而三地丢课本和复习资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拿课本和复习资料的人是嫉妒,他嫉妒人家学习好,想让人家因丢失课本和复习资料考不上学,这是不可能的,好学生不会因为你拿他的课本和复习资料就考不上学,你会拿他们的课本和复习资料老师就有办法再给他们弄出一套来,所以我奉劝那些拿课本和复习资料的同学啊,不要再干这件事了,注意我说的是拿而没有用偷!班主任在这里提高了声音,并稍作了停顿以示强调,然后他接着说道,我不想我的学生成为小偷,你可以考不上学但你不能成为小偷,考不上学是学习问题偷人东西可是品德问题,一个学习不好的人将来在社会上照样可以活得很好,而一个品德不好的人很难设想他在社会上会活得怎么样,所以老师奉劝一句啊——班主任在这里又提高了声音,还是稍作停顿后才又开始往下说,班主任这时候说了一个成语:教而后诛。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明白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直到高二时读到唐代韩愈的《祭鳄鱼文》,我才明白这个成语是出自这里。班主任接下来说如果你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还是要偷同学们的课本和复习资料,小心不要被我查住,如果被我查住了,咱们班可不再要你了啊——不管你是谁!”
粮票说完,名著嘿儿一声笑了,他说:“你老师把词语拿捏得这么用心,我想到了鲁迅先生《孔乙己》里的孔乙己,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粮票说:“孔乙己能和我老师比吗?孔乙己那是迂腐,我老师可是负责。”
烩面说:“哪你老师也可能是受了鲁迅先生的影响,鲁迅先生的智慧转变成了你老师的拿捏。”
“这人最后知道是谁吗?”遥控器问。
“查住了。”粮票说:“他还是偷,老师动了真格儿,连住几天晚上蹲守在教室,终于给逮住了,在他抱着一位同学的课本和复习资料走向厕所正准备投下的那一刹那,老师大喝一声,给抓了个现行。”
“这么龌龊!到底是谁啊?”遥控器感叹着问。
粮票说:“说说你们都不会相信,竟然是我们班上的第九名,打死同学们都不会想到会是他,私下里议论你怀疑我我怀疑你,从来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他的课本和复习资料也早丢了,同学们不但不怀疑他而且还替他惋惜呢,没想到竟是贼喊捉贼。”
“嘿!高智商,不愧是班上的第九名。”烩面品味着说。
“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战友问。
“谁知道因为啥。”粮票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考上重点高中对于他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同学们都没有想到会是他,我们还想着是哪个学习不好的下三滥干的,谁知道竟是个班级的第九名。”
“会不会是什么家庭原因造成的呢?”战友猜测着问。
“谁知道呢。”粮票说。
寝室一时无话。刺毛突然问:“抓住了,老师怎么处理了呢?”
粮票说:“班主任还算硬气,说到做到,不要了,把他给交到了学校,学校犹豫了,眼看着可以抵一个上线人数的人,怎么舍得给开了呢,学校劝班主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班主任不从,学校没有办法让家长领回去教育,等一切平息后调班给安排到其它班级去了,班主任气得啊,可胳膊扭不过大腿,气归气,他也没办法。”
“可恶!”刺毛说。
粮票说:“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竞争那么激烈,学校要在社会上立足要生存还要发展,能不追求升学率吗?一社会上的人都在那儿看着呢,当领导也有当领导的难。”
“也是。”刺毛揶揄说:“要是你班主任是学校领导,他没准儿就不会这么硬了。”
张小兵说:“学校里的啥事一牵扯到好学生就难办了。”
名著说:“成绩好是资本,好学生是学校的特权阶层,特权阶层就得受到特权阶层的待遇。”
“说到特别待遇。”张小兵笑着说:“因为学习好,初中时我差一点被学校里的赖皮混混打,亏得黑蛋出面调解,我才躲过这一劫。”
“还有这回事啊?快!喷喷!”遥控器来兴趣了,要求张小兵说说。
烩面不愿意了,赶紧出来阻止:“别!扯得太远了,咱可是让喷壶给咱启蒙的啊!”
遥控器不同意,有点儿抬杠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爱情也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也不能脱离它他发生成长的环境不是。”
张小兵笑了,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咱还是回到我和晓洁的事情上来吧,其它的事情容我后面慢慢说。”
张小兵说:“晓洁想超过我,我不让她超过我,第一名的感觉真爽,老师看起,同学们羡慕,外因激发了内因,我开始了用功,一代伟人******在其论述抗日战争的名著《论持久战》里说的好,抗日战争三部曲,战略防御、战略相持、战略反攻,我一用功,班级第一名的争夺成了我和晓洁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两个人的竞争在较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处于相持阶段,她上去了我下来了,我下来了她上去了,像两人在玩跷跷板,终于玩着玩着晓洁玩不下去了,她下去了再也上不来,我上来了再也下不去,此时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已不是先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了,好比长跑比赛,先前的第一名和第二名你你我我几乎没有什么差距,此时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已有了相当一段距离的差距,没差距的时候是不服是竞争,有差距了是认命是崇拜,崇拜催生爱慕,我想晓洁给我送鸡腿的的情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现在给你们讲述这些的时候,仿佛看着遥远的情感的源头,我感到很温馨。”
“臭美!”战友评论说。
“怎么是臭美呢?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吗!”张小兵分辨说:“这话我是听俺娘讲的,俺娘有一天中午吃饭时对我说,上午她和晓洁的妈在一起拉闲话,晓洁的妈对俺娘说晓洁回家给他说小兵咋那么聪明呢,啥东西他一听就懂,你们说说,我这是臭美吗?”
“不是。”刺毛说:“你这是卖弄”。
“这就是卖弄啦?”张小兵索性放开来说:“既然你说我卖弄,那么就容我给你们卖弄一番。”
烩面阻拦说:“甭卖弄啦,还是说你和晓洁的事情吧!”
“不行!”张小兵说:“你们不让我卖弄,我还偏偏非卖弄不可!”
刺毛对烩面说:“别拦他,让他卖弄!”
张小兵说:“好!”说好了之后,张小兵忽然笑了,顿了顿,说:“刚开始考第一名的时候,老师是看起同学们是羡慕,可看起更多的是惊诧,羡慕更多的不敢相信,仿佛赛场上突然涌现出来一匹黑马,引得人们是议论纷纷,我有一回到办公室交作业,听到几个老师正围绕在校长身边议论我呢,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纳闷说,没想到这次考试小兵考了第一名,晓洁成了第二名。这段时间也没见这孩子有多努力呀!会不会是抄的啊?数学老师问。不可能,班主任说,我监的考,会让他抄吗?再说他也不敢。数学老师分析说,有可能是偶然。校长说,小孩子家变化大着哩,啥事都有可能,再存存看。听到老师们对我的议论,特别是听到数学老师对我的猜疑,我不但不生气,而且还高兴呢,猜疑是对我的肯定,不过那还是暂时肯定,我暗暗下定决心,要把他们的肯定固化,变成永久的肯定。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老师们在一块儿议论我,然而无论是哪一个老师看到我都要对我鼓励一番,不吝夸奖,对!不吝夸奖,老师们把对我的夸奖榜样在课堂上,借以号召同学们向我学习学习再学习,老师们把对我的夸奖微笑在相遇中,借以鼓励我好上加好好了更好,老师们还把对我的夸奖传扬到乡亲们中间爹娘的耳朵里,那是骄傲那是自豪那更是对一棵好苗子的喜欢和真爱。有一次,爹回家来高兴地对娘说,今天在路上碰到校长了,我要给校长卷上一根烟,校长没接,而是从自己的烟盒里抠了一根纸烟递给我,吃着烟,校长高兴地对我说,小兵可是一棵好苗啊,将来一定是个大学生,你可得好好给培养培养,千万不能因不舍得花钱给糟蹋了——给娘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爹还沉浸在校长一根纸烟的兴奋中,不!爹还沉浸在校长一番话语的兴奋中,兴奋中,爹挥洒一个男人的豪壮硬气地对娘说,说啥也要给孩子供养成喽,就是砸锅卖铁吃糠咽菜也要把孩子给供养成喽。现在给你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爹当时眼前遥现的祖坟上的一缕青烟袅袅,祖坟上冒青烟了啊!借用一句乡土流传已久的话语,丹田处升腾出一句浩叹,爹浑身涌动着光宗耀祖的激情。上学是一条不归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此,我开始了在应试山路上的艰难跋涉。”
寝室里一时无话,张小兵想在这里停顿一下,开展一场讨论,于是启发说:“咱讨论一会儿,然后我再往下讲!”
没有人响应。张小兵一一点名说:“遥控器、刺毛、烩面、战友,还有名著和粮票,你们咋都不吭声啦呢?我求求你们!咱讨论讨论,好不好?”
张小兵的话语里有一种罗圈揖的味道,然而他们却拿上了,一个个就是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张小兵叹气说:“真是一群坏学生,叫讨论时不讨论,不叫讨论时乱讨论,这讲座还让我咋开呢?”
他们还是不吭声,铁了心似的。张小兵明白他们是不会开口了,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无意的,那么这时候一定是有意的了,叹了一口气,张小兵说:“好!算你们狠!不吭声,我将快速结束我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顿了顿,然后开始说道:“堂屋里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是我的奖状墙,我的奖状被爹精心对称地贴在伟人像的两边,像收藏爱好者收集起来的一个个藏品,每有客人来家,爹会高兴而又骄傲地给他们讲述自己收藏的故事。客人来家,走进堂屋,仰面第一眼,八仙桌上方的伟人像,伟人像两边对称精心张贴的奖状,免不了要上前去观看一番恭维一场,爹的收藏故事在他们观看恭维中开始了,设若时间充足饭不到点,爹会和客人坐下来抽烟喝水,细品慢聊。在这诸多大小不等级别不同的奖状中,有一张是镇墙之宝,无论时间是多么的短促,爹总是要对它介绍上几句的,它面积不大,可级别最高,县级的,除了级别高,它还制作精美,奖状上的红旗都是金丝绒的,一看和那些校级乡级的就不一样,在爹重点的讲述中,客人会格外仔细地看那张奖状,并伸出手来在金丝绒制作的红旗上摩挲,感受那种高端的质感。镇墙奖状张贴在伟人像右侧靠下边的位置,很方便触摸,伴随着客人的触摸,爹笑着说小学五年级时的那个冬天,孩子有一天下午放学回来说明天早上校长早早带着到县城开三好学生代表会呢,让早点起床并穿上一身新衣服,想着小孩子家说的话那会有准儿,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早上早早的校长可在外边喊门了,于是赶紧喊孩子起床,赶紧打开箱子找寻做客走亲戚时穿的新衣服,孩子哭着,穿着,等到把孩子交到校长手,才想起还没吃东西呢,人家校长说孩子交给我们你们甭管了——同样的故事,不一样的讲述,爹给客人讲述的是家庭场景,我给同学们讲述的是县城一幕,从家步行到镇上,在镇上乘公共汽车到县城,下车先吃早饭,早饭吃的油条胡辣汤,吃晚早饭剧院里开会,开完会后还举行了一次游行,天上飘着些雪花,街上排队行走着全县的三好学生和他们的带队老师,既新奇又激动,游行结束后吃午饭,午饭吃的是烩面,还有县城最有名的焦盖烧饼,吃完午饭回家,从县城乘车到镇上,从镇上步行到村寨。奖状和奖品是在两天后到的,校长为此特意组织全校师生给我开了一个颁奖仪式,会上宣读了对我的奖励,让我上台当众领取了奖状和奖品,奖品有三样,一《唐诗三百首》一“冠军”牌乒乓球拍子一塑料海绵制的红色软皮文具盒。仪式结束,同学们争相围观我的奖状、奖品,黑蛋总是好与众不同,他抚摸着我的软皮文具盒,看着上面孙悟空大闹天空的图画,问我,小兵,你卖不卖?你要是卖,我把这文具盒买了。那时节我们那里还没有出现这种塑料海绵制的软面文具盒,镇上供销社里卖的都是些铁壳子的文具盒,我这是头一份,黑蛋很好奇想买,我当然是不会买了,奖品岂能够买卖,这个道理咱懂。我得了这个软面文具盒后不久,志飞也拥有了一个这种文具盒,他的是蓝色的,上面印制的是铁壁阿童木,是他爹从外面给他买回来的。一天,放学路上,黑蛋突然问我,小兵,你的文具盒呢?这两天光见志飞在班上炫耀他的文具盒了,把你的也拿出来,一红一蓝,孙悟空对阿童木,和他斗一斗。如雷贯耳,我吓了一跳,一跳过后,忙搪塞说,我的坏了。坏了?怎么会坏呢?黑蛋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问。我胡编乱造说,小桌上写完作业,忘记收拾了,我们家的猪跑进来,给啃坏了。听说是这样,黑蛋长叹一声说,唉——真是可惜!其实黑蛋不知道,我给他说的全是假话,我的文具盒没有被我们家的猪啃坏,我把他送给了晓洁,那天仪式结束后,同学们在欣赏观看我的奖品时,我从晓洁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种渴望,于是心动,想着把文具盒送给她。两天后,下午放学,晓洁组值日搞卫生,我准备留下来送文具盒给他,黑蛋喊我走,我借故老师找我有事,让他先走了,估计着卫生该搞完了,佯装着从老师处刚回来,我回到教室背书包,同学们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晓洁等着我回来背书包锁门呢,座位上背起书包,我来到晓洁跟前,书包里掏出文具盒来,递给她说,给你!晓洁一看,是文具盒,这么贵重的礼物,出乎意料,她扭捏着不接,我把文具盒往她的双手上一搁,急慌忙走出教室走开去。”
一气儿讲完,长出一口气,张小兵说:“哥儿们,我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此为止,讲完了,结束了。”
“这就讲完了?”遥控器说:“不应该啊——’
“怎么不应该?”张小兵反问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过罢年,小学毕业,升入初中,一切都结束了。”
“升入初中一切都得结束啊?”遥控器不依不饶地发问。
“怎么给你说呢。”张小兵思忖着打比方说:“好比一条鱼,在小河里生活是一种景象,到大河里生活又是一种景象,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生活,该结束的可不就结束了吗?再譬如,两年以后,我们毕业,各奔西东,你就是教育学院里再怎么浪漫弄上一场风花雪月,还不是终究要被毕业风流云散吗?生活是一段一段过的,爱情是一场一场来的。”
“要是这样,何谈白头偕老,何谈相伴终生?”遥控器问。
“你说的是婚姻,不是爱情,我说的是爱情。”张小兵分辨说。
名著说:“有些东西听起来矛盾其实不矛盾,有些东西听起来不矛盾其实矛盾,现实永远比理论深刻,概括永远没有个案鲜活。”
战友感伤地说:“真不敢想象,两年以后,分别时刻,遥望前途未来,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哽咽,多么令人伤感啊!”
烩面说:“这还不算伤感,想想多年以后,你孤独地呆在社会的某一个角落,暮然回首,猛然遥忆,那些青春的岁月,那些同寝的兄弟,他们在干些什么呢?他们活得可好吗?茫然四顾,音讯皆无,那才叫伤感呢。”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遥控器逞强斗狠般说。
“聚又如何?”刺毛说:“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这本身就是一首饱含着伤感的歌,二十年后的相聚是短暂的,一辈子的分离是永久的。”
寝室里一下子弥漫开来感伤的气息,如初冬的晨雾,清冷缠绵。名著幽幽说:“多少文学作品中写道,毕业后的头几年,同学们还互通信息共享人生,可慢慢慢慢就疏于来往山水阻隔了,当热烈归于平坦,最后的归属只能是相忘江湖。江湖相忘,相忘又相忆。”
烩面说:“名著哥哥说的这种心情是我想到了古代的一个诗人,他叫什么来着,划了一夜的船去看朋友,等到朋友家门前了,突然又拨船而回。”
名著说:“东晋的王徽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三儿子,生性高傲,不愿受拘束,行为豪放不拘,在朝为官时,常到处闲逛,后干脆辞官隐居,隐居在山阴今浙江绍兴一带,天天游山玩水,饮酒作诗,自由自在,有一年冬夜,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了,天空中出现了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照耀在白雪上,好像到处盛开着洁白耀眼的花朵,美丽可爱,王徽之推窗一看,雅兴顿发,叫家人搬出桌椅,取来酒菜,一人坐在庭院里慢斟细酌,吟诗观景,自得其乐,忽然,他觉得此情此景,如果再伴有悠悠的琴声,那就更动人啦,他想到了会弹琴作画的朋友戴奎,于是,王徽之叫仆人备船挥桨,连夜赶往剡溪,去拜会朋友戴奎,月光照泻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船儿轻快前行,沿途景色银装素裹,王徽之欣赏着秀丽景色,如同走进仙境一般,船儿整整行驶了一夜,拂晓时分,终于到达剡溪,王徽之却突然要仆人撑船返回,仆人不解,王徽之说,本乘兴而来,兴进而返,何必见安道耶?”
粮票也深刻说:“佛家讲惜缘惜福,所以我们要珍惜,珍惜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遥控器突然突兀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片刻拥有。”
“所以嘛——”张小兵说:“我说我和晓洁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结束了,结束在小学升初中的转换中,你还不相信?”
“小学升初中,你和晓洁不在一个学校了?你们也天南地北地分开了?”遥控器抬杠问。
张小兵说:“分开的不是地理距离,分开的是心理距离,小学升初中,我考了个全乡第一名。第一名啥概念?第一名是过年时的炮打满天星,是卫星发射火箭助推时的一级燃烧,在乡亲们的赞叹谈论过程中,我暗暗下定决心,要经初中过高中,像一支离弦的箭,一级不留地考入理想的大学,你们想想看,这样的胸襟和抱负,哪还有心思卿卿我我呢?”
烩面笑说:“喷壶,你可真能喷!”
刺毛说:“他能喷啥哩,也就是一头赶路的驴,朝爱情的庄稼地里捞摸上两嘴,然后继续赶路了。”
张小兵抗争说:“刺毛,你可真恶心!”
战友说:“我还担心到初中后,晓洁当教导主任的爹棒打鸳鸯散,把你们拆散开来呢,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张小兵忽然心里一阵窃喜,战友的话语,给他带来了往下进行喷壶创作的灵感,他很高兴。高兴着,张小兵说:“在这样一种封闭落后应试的环境里生存,我们都是些生存能力极强的人,别说不谈恋爱,就是谈恋爱,都是偷偷摸摸的干活,还能让校方给发现了,当送文具盒给晓洁后的一刹那,我还担心呢,担心晓洁拿出来用,我们俩遭受同学们的议论,像当初议论她和志飞一样,谁知晓洁根本不让她出世,几天过后我放心了。”
“晓洁把它收藏了。”战友笑说。
“那文具盒会不会现在还被晓洁珍藏着呢?”遥控器问。
“估计可能性很小,恐怕早在晓洁手里不知所终了。”张小兵说:“初中毕业,晓洁考上中专,志飞考上技校,我考上县城重点高中一中,虽说同在一个村寨,但道不同不相与谋,大家很少来往,儿时的那点屁事,谁还当回事呢,我也就是给哥儿们启蒙,才想起来给大家说说。”
“这就不了了之了?”遥控器遗憾地问。
“不了了之了——”张小兵无可奈何地回答说。
“不了了之也是一种了啊!”战友感叹。
“对了!”烩面想起什么似的说:“喷壶,现在该到了给我们讲讲你挨打的事情了吧!”
“好!”张小兵回答说:“唉——一切似乎都是命定!”然后,在悠悠的回忆中,张小兵开始讲述:“小学升初中,黑蛋和我分在了一个班,一二班,晓洁和志飞分在了一个班,一一班,我们学校一级共有四个班,班主任和学生都是跟班走,科任老师根据情况略有调整。来自于同一个小山村,又身处在同一个班级,地理环境决定论,我和黑蛋成了饭伴。黑蛋娘听说我和黑蛋被分在一个班,而且还在一块儿吃饭,很高兴,多次专门地在村寨里逮住我对我说,咱村只有你们两人分配在一个班,还在一块儿吃饭,你们俩可要搞好团结啊,生活上互相帮助,学习上互相帮助,黑蛋高大,打饭时让他往前挤,你学习好,学习上多帮助帮助黑蛋,课堂上他没听懂的地方下课后你再给他讲讲补补课……每次,我都是点点头,铿锵地答应着黑蛋娘的嘱托。关于黑蛋,同样的话语,娘也多次地给我交代,星期天娘儿俩正闲话着什么呢,不知怎么拉扯起黑蛋,娘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又见到黑蛋娘了,她不放心黑蛋的学习,让你在学校里好好帮助帮助他。每次,我也都是点点头,乖巧地答应着娘。乖巧地答应着自己的娘亲,我眼前浮现出了娘和黑蛋娘在一块儿闲话的情景,或立或坐,忙活着手里的活计,嘴上噼里啪啦,一个恰倒好处地恭维,一个十分得体的谦虚,恭维里寻求着帮助,谦虚中昂扬着骄傲。黑蛋娘面前回答的铿锵,貌似慷慨激昂,实则虚张声势,远没有娘面前乖巧来得轻松自然。我不能把黑蛋的真实情况告诉他娘,只能表演给她看,虚假表演,倒不是顾忌友谊,怕破坏了交往,而是担心家长知道了实情,迁怒于求学,影响了黑蛋的读书。村寨里的家长们都是很牛的,牛脾气上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相反的,我把实情告诉了娘,挥洒着乖巧,倾吐着无奈,有啥说啥,无所隐瞒。乖巧入耳,慈爱满眼,娘看着我,仿佛观看着一枝独秀,孩子是自家的好,人家的只配作绿叶了,娘像一位园丁,安慰自己的花朵说,咱只要尽到自己的心,听不听的凭在他,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生来有人喜欢干这有人喜欢干那,可能黑蛋不务读书这行。听着娘的教诲,我愈发乖巧可人,频频点头。我很想看到在自己的帮助下,黑蛋的学习成绩,芝麻开花节节高,可愿望虽然美好,现实常常落空,每一次苦口婆心的劝说,黑蛋都是接受了好意,拒绝了帮助,接受是务虚的,拒绝却实打实。劝说和拒绝构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劝说者好像知道劝说要遭拒绝的,可他还是要劝说,拒绝者好像知道劝说者还是要劝说的,可他还是要拒绝,这情形,仿佛——”张小兵思忖着,然后接着继续往下去说道:“仿佛爹娘给孩子找了个对象,爹娘看着很合适很般配,苦口婆心劝说孩子你接受吧,日久生情时间长了你会喜欢上的,可偏偏孩子不起性,任你说破天,依然故我,好,你强势你包办,那,我过一天算两晌我混。学校是个小社会,如果说在村寨里,小学校的社会性还不明显,因为它太小,孩子们都是一个池子里养的鱼,你像我,我是你,况且吃住在家,没有生计的烦恼和生存的竞争。而到初中,情况不一样了,池子变大了,不但蓄养有自己村寨里的鱼儿,而且还蓄养有其它村寨里的鱼儿,甚至还蓄养有坐地苗子镇上的鱼儿,不同的鱼儿蓄养在池子里,为生计为生存甚至什么也不为,或者说为生活,总有矛盾发生的,去厕所时撞车了,打饭时饭洒了……相较于生计、生存和生活,学习算个啥呀,学习只是这个小社会里的一种职业,爱这种职业的人校园里面爱得投入爱得专注爱得主旋爱得忘我,不爱这种职业的人校园里面混得无聊混得烦躁混得扎堆混得胡闹。身为老乡,作为同窗,还是饭伴,我劝黑蛋不要老是和那些镇上头面人物家的孩子混在一起,我说咱跟人家比不着,人家天生都是非农业,咱能到镇上学习多么的不容易啊!自己辛苦,爹娘更辛苦,若不努力学习,对待起谁啊?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爹娘,甭光和那些人在一块儿玩耍,抽出时间来也搞搞学习。我从这方面劝,黑蛋从那方面对,他对我说,光棍大朋友架,多个朋友多条路,将来在社会上混不定谁用着谁呢。我想用相交千千万知心有几人来规劝他,可我忍住了,一是我这方面道理不成熟,二是感觉到劝也是白劝。不过也多亏黑蛋和那些赖菜们的厮混,使我免却了一顿爆打,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初二那年,我在班上做副班长。副班长没有什么具体工作,我要是不干,可以安安稳稳当个聋子的耳朵,心心静静搞自己的学习,可是我学习太好了,学习太好还是副班长,我太烧包了,不愿意当个聋子的耳朵,想为班集体贡献出自己的光和热,面对自习课上那些赖菜孩子的笑闹,我忍无可忍,猛地一下站起来,扭头后望,大声斥责,义正词严。那些赖菜们都是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听到斥责,老虎发威,欲往前窜。说时迟那时快,黑蛋从座位上站起来,急拉扯,忙规劝,费了九牛之力,才把老虎劝说在座位上。事后,黑蛋对我说,好玄啊!幸亏班主任英明,学习好的排在前面,成绩查的坐到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要是相距太近,你可要挨打了。我没有想到黑蛋会对老师的调位做出这样的一种解释,存在的就是合理的,现在想象,黑蛋的解释蛮有意思的。黑蛋面前,我故作强硬说,我一定把这事报告给班主任,让班主任严肃处理这件事。听说我要把事情报告给班主任,黑蛋大惊失色,连连劝阻说,不可,万万不可!我问为什么,黑蛋说,你可真糊涂,甭说老师太忙忘记了处理这件事,老师就是处理了这件事,又会如何呢?会伸手戳他们一指头,还是会把他们开除喽?写检查,班上公开检讨,小菜一碟,他们根本不在乎的,可转过身来,你想他们会怎么对待你,收拾你一顿,也不一定。我没意识到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利害关系,今利害被点拨,顿时心明眼亮,不由暗暗吃惊,可死鸭子嘴硬,黑蛋面前架子不倒,我还是强装骨气说,他打我,我再报告班主任,我不相信班主任没办法他。黑蛋说,大人的心事有谁懂,处理孩子们的事情,他们最会难得糊涂了,咱们认为天大的事情,说不定在他们看来是管都管不完的破烂事,除非万不得已,理都不愿理的。我不相信,反问,他们可都是老师啊?黑蛋说,老师也是大人,他们比有些家长也牛不到哪里去。话说到这儿,我一时无话,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沉默。看我无话,黑蛋安慰说,算了,我给他们说说,求个面子,事情到此结束,不再往下发展了。那些天,我发现赖菜们看我的眼神特别凶残,如狼似虎,一幅生吞活剥自己的样子。同时,我也发现黑蛋对待他们格外的殷勤,有求必应,把自己的干粮送给他们尝鲜,陪他们到镇棉花加工厂打乒乓球……在帮我解决问题后不久,一天,吃饭时,黑蛋突然对我说,小兵,我不想上学了。闻言,我吃了一惊,筷子上的菜都吓掉了,忙问他,为什么?黑蛋说,我学习不好,考学肯定是不可能了,与其在学校里混着,还不如早点到社会上闯荡闯荡呢,和他们一帮子在校园里胡闹,有什么劲儿呢。我问黑蛋,是不是因为我的事你受委屈了?黑蛋笑说,不是,你不要太多心了,与这事没关系。我放心了,对他说,你再好好想想,退学容易再上难,等你后悔了都来来不及了。两天后,中午,吃饭时,黑蛋对我说,我想好了,还是退学好。我问他,你准备啥时候走?黑蛋说,说走就走,今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