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中02
从张小兵上学的时候开始,数学课都是安排在上午进行。上午上数学课,仿佛根深蒂固,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一样。张小兵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在君颍镇的七中,三个老教师退休,学校组织全体老师开欢送会。会上,老教师们发言,谈无私奉献,说桃李满天,一个讲自己的学生出了县长局长,另一个讲自己的学生出了团长营长,轮到牛老师发言,他是最后一个发言的,牛老师说,我是教地理的,地理是小学科,小学科历来不受重视,学生里面也有几个当官的,可地理对他们的当官无用!牛老师的发言很短,就这几句话,没有了。可就是这很短的几句话,令张小兵印象深刻,三个退休的老教师,那两个老教师什么模样,张小兵都忘却了,可牛老师的样子,那个情景,牢牢地被定格在脑海里。牛老师讲完那很短的几句话,同事们都笑了,包括主席台上端坐的领导,纷纷给他鼓掌。笑中,张小兵抬眼看了看牛老师,牛老师的发型很鲁迅,不过他没有胡须,头发是白的。因了牛老师的发言,当时,在会场,张小兵有感而发,他想到了伟人的名篇《为人民服务》,并套用里面的话语在心中想到,今后我们的老师中,不管谁退休,不管是一线教师,是后勤职员,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开欢送会,这要成为一个制度。事实上七中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好很优秀很到位,不但给退休的老教师开欢送会,而且会后,还用专车把他们送回家乡,喇叭唢呐的,吹吹打打,一路风光,娶亲一样,令路人驻足,让家人骄傲,使老教师们感到欣慰。还是因了牛老师这个发言,每每张小兵和政史地等学科老师说起话来,他们只要一玩笑说自己教的学科不像语数英,是小学科,张小兵脑海里就会想到牛老师发言的情景,他的鲁迅般的模样。年轻的张小兵甚至极端地想,为了克服政史地等老师们的偏见,也为了克服语数英中部分老师的傲慢,干脆把课程表改改,让政史地等学科上午上,让语数英学科下午上,上课嘛,什么时候上还不都一样,习惯成自然。不过,这些想法仅是在脑海里想想,说出来没多大意思的,也没多少意义,一闪念之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好多事情都是这样,不要哗众取宠,不要画蛇添足,要顺其自然,像张小兵对牛老师的印象,停留在这种程度,最好。在牛老师,他可能不知道,学校里还有张小兵这个人物,更不要说他对他的印象了。
上午上数学课,对于眼下的张小兵而言,是再好不过了,简直是在帮他的忙。女儿端端早上给送到学校里,忙一阵,中午午托,不用管,接都到下午了,而张小兵下午无课,学校还没施行坐班,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接孩子。有消息说天中一中开始施行坐班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同事们在一起议论说,有人带头就有人加油,弄不好咱也要施行坐班了。议论有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对于坐班,老师们是深恶痛绝,不要说这是一群小知识分子了,是人,都爱好自由的,更何况这是一群小知识分子。议论场中,逢场作戏,各色人等,主动扮相,有人挑头说,坐班,管住的是人的身,管不住人的心,出工不出力,坐班还有啥意义呢?马上有人站在领导的角度说,领导可不是这样想的,拉锯都有沫,坐班,不工作多还不工作少?多少总会有些收获的!听领导的口吻如此无赖,群众中勇敢跳出一个人来,驳斥说,要施行坐班也可以,咱像工厂那样,八小时工作制!早上和晚自习辅导取消,那想让咋坐咱就咋坐!顺着这个思路,智者卖弄智慧,发散说,就是早上和晚自习辅导取消,就是不坐班,咱的工作也有可能超过八小时,脑力劳动者劳动在脑海里,我上街买个菜,晚上躺在被窝里,我还在想着一道题或是一节课,这时间怎么算?或者,不取消也可以,辅导费发的高高的,这位是个财迷。财迷为了论证自己的财迷有道,把他在大梁市工作的同学拿出来做对比,说人家的辅导费和课时补助,说人家的班主任费和升学奖金,有理有据有节。听着财迷的讲述,感叹者感叹,同在一个市,城乡差别竟这样大!县城真不是人呆的地儿!议论了一大圈儿,话题再次拐到消息本身时,大家伙忽然笑了,笑着,有人继续玩笑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咱也是在这边缘处议论呢,也不知道浪花中心——那头的一中,该议论成啥样子了!再议论成啥样子,还不是议论议论,该咋坐班还不照样咋坐班?智者状如老叟。感叹者感叹深刻,中国老百姓是世界上最好最老实的老百姓!中国知识分子是世界上最好最良心的知识分子!私下里牢骚满腹,讲台上宠辱皆忘,一切为了学生,风物放眼量。
关于坐班,张小兵曾询问过校长也是自己的恩师高卫东老师。高卫东老师有个习惯,每天上午上班,只要在学校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校园里转上一圈。有一回转到数学组,都走到张小兵跟前了,张小兵都没察觉,还在备课,高卫东老师很高兴,主动寻话,没话找话,和张小兵简单地交谈起来。话扯话,话就拉扯到坐班上来。张小兵问高卫东校长,咱们学校施行坐班吗?突兀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张小兵不好意思地笑了。高卫东老师也笑了,他说,怎么?老师们有议论了?张小兵笑笑,没有再往下说,往仔细处说。不往下说,问题是自己的问题,要是说得仔细了,把老师们的议论说出来,邀宠,打小报告,不好,张小兵不屑。高卫东老师也笑笑,表示理解,然后说道,咱暂时还不施行坐班。然后,顿了顿,又说道,形式也是内容,没有形式,谈不上内容,好比习武,没有套路的演练,何谈内功的修为,古人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天中市是个武术窝,高卫东老师信手拈来,拿武学做了个比方。张小兵笑了,为老师的讲解,频频点头。在张小兵的理解中,高卫东老师笑着离开,转出数学组,转到别的地方去。望着高卫东校长离开的身影,望着他离开的虚空,想着他刚才说的话,张小兵陷入沉思。高卫东校长说学校暂时不施行坐班,表明了他的中庸,他知道老师们的心思,张小兵知道他作为校长的难,一中老校长退,新校长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施行了坐班,这就给高卫东校长带来了压力,如果一中升学率没有学校的高,他可以不坐班,如果一中的升学率超过学校一大截儿,他施行坐班不坐班?天中市市内的两所高中,天中一中和实验高中,全市四十几万都在看着呢,看一年一度的高考,谁输谁赢。坐班,某种意义上讲,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无奈的选择,说到底,应试,应试教育害死人啊!而要想变应试为素质教育,仿佛根治一场疑难杂症,非一朝一夕之功,得慢慢来,系统工程,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换一种思路,大家都在比赛着进行应试教育,应试教育发展到极致发展到巅峰,仿佛病到极致病到巅峰,病不就该慢慢回头了吗?
下午,在教研组里,改好作业,备完课,张小兵起身,准备接孩子。下得教研楼,看看时间,尚早,张小兵决定走着上幼儿园。出得学校门,张小兵想到了一篇小说《陈奂生进城》的开头:“‘漏斗户主’陈奂生,今日悠悠上城来。”张小兵此时的心情,悠悠。世纪末年的天中县城,比起八十年代张小兵在一中读书时的天中县城,变化很大。变化很大,首先是大,其次是变,女儿端端上学的东关幼儿园,原先是一片菜地,菜地旁边有一座水库,学生们叫它菜园水库,夏天的星期天,张小兵和同学们到菜园水库里洗衣服,兼带洗澡。不光是星期天,洗澡的诱惑,有时候中午午休,张小兵也会和几位要好的同学偷偷溜出去,跑到菜园水库洗澡。现在菜园没了,水库没了,变成了闹市区,有商店,有酒店,还有幼儿园。县城里面光幼儿园就有五所,东关幼儿园,西关幼儿园,北街幼儿园,南街幼儿园,还有一所市直一幼。张小兵不知道他在天中一中读书时县城有几所幼儿园,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时县城只有一所高中一中,现在是两所高中,除了一中外,还有一所实验高中。一中也是今非昔比,新一中,从原来的老校区,搬迁到了现在的新校区。搬迁后的新一中,和张小兵所在的实验高中一样现代、新。张小兵刚从君颍镇上的七中调到实验高中后,校园里一番游走,禁不住心中感叹,乖乖!比我读书时的大梁教育学院还要漂亮!一中搬走后,旧址给了城关初中。现在县城里面有三所初中,除了一所城关初中外,还有一所市直一初中和一所市直二初中。现在的孩子,真是一出生,都给送到学校里了啊!一送就是十几年!联想着这座县城里的学校,张小兵忍不住替现在的学生惋惜,同时也为自己的学生时代感到幸福,都上高中了,还有闲情逸致,当然还有胆量钻空子,到菜园水库里洗澡。行走在奔赴东关幼儿园的街道上,沐浴着秋天的阳光,观看着街道两旁的景物,张小兵想,不知道未来这座城里还会有多少新的学校产生,未来的教育,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秋天的阳光很温暖。温暖的秋光和春光不一样,春光明净,像裁剪整齐的油光纸,生长的意味很浓,秋阳混沌,像毛边纸,给人种茸茸的感觉,像宣纸,极具晕染性,有一种成熟的味道。人行走在秋阳下,包容在金色的混沌里,天和地,上下和谐,一团混沌。张小兵感觉到自己浸泡在阳光里,如在釉水中浸染,在古窑里文火烧,在火炉上小火炖,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色入秋阳。张小兵甚至想到了一种病,黄疸,张小兵感觉到自己得病了一样,举手投足,黄色搅动,目光所及,啥都是黄的。街上流动的车是黄的,两边林立的店铺是黄的,还有树,两旁的树也是黄的。看到树,看着树,张小兵想到了自己春天时的一个发现。张小兵的这个发现发生在颍河路上,颍河路两边种植的是红叶李,中午时分,张小兵从学校出来,骑车往家属院回,猛抬头,一树繁花,一路繁花,张小兵给震了。震在美中,惊在奇里,张小兵是好一阵痴呆,待醒悟过来,不由得心中感慨县城的变化巨大,体现在一点一滴里,一草一木中。张小兵记得,自己在县城读书时,路两边的树不是泡桐树就是柳树,书院河路两边的全是柳树,福佑路两边的全是泡桐树,天中大街上一棵泡桐树一棵柳树,间植,而现在,不但街道多了,街道两边的树也种类繁多起来,颍河路两边的是红叶李,腾达大道两边的是银杏树。张小兵不知道未来,这座城市的树木会多元化到什么程度,还会有什么新的品种出现,还会有什么样的树的景象把什么样的人给震惊。张小兵只是记得,自己刚从乡下到县城读书时,一个少年郎,是被天中大街上的泡桐树和柳树给震惊了,抬望眼,一树绿一树花,柳树无花,清一色的绿,泡桐花开时不出叶,清一色的红,太壮观了。这个壮观的景象深深印记在张小兵的脑海里,一如多年以后,颍河路上的壮观景象也要深深印记在他脑海里一样,未来,张小兵相信,这座城市还会给他一些意想不到的壮观景象的。
一路行来,一路思。思散漫,行随意,不知不觉来到东关幼儿园门前。幼儿园门前已聚拢起来了一些人,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但以爷爷奶奶居多。可以想见,爸爸妈妈都是像张小兵这类的,忙里偷闲,见缝插针,悠闲地出来接回孩子的,而爷爷奶奶,要么退休在家,要么从乡下进城来专门接送孙子孙女,他们没有其它过多的事,接送孩子在家里是专业,在社会上是职业,中国老人特色的老年生活。接孩子日久,老年人都成了朋友了,三三两两站立在一起,他们是在交流教育孙子孙女的经验吗?说说笑笑的,花枝乱颤,手里给孙子孙女拿的水和水果都跟着一抖一抖的。与此相对应,那些爸爸妈妈们,就显得比较孤单,聚在一起说话的很少,孤零零地夹杂在老年人中间,等待。张小兵无聊地站在幼儿园门口,无聊到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散淡,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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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来的怪早的啊?”
猛回头,是晨露!张小兵笑了,说:“我也是刚到。”说着话,侧让着身子,和晨露站立成说话态。
晨露立停,一边看着幼儿园门口,一边和张小兵自然而然地说着话:“下午没课啊?”
“没有。”张小兵说,又解释说:“除了两个晚上有辅导外,数学课都在上午。”
“哦——”晨露应了一声,给人种才想起什么似的感觉。
感情,她连自己是个数学老师都忘了啊!张小兵心内微微喟叹,脸上笑容淡淡浮现。他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晨露又问:“你在哪一所高中,一中还是实验高中?”
“实验高中。”
“哪一年过来的?”
“九九年。”
“实验高中成立的哪一年么?”
“不是,实验高中是九八成成立的,我是第二年过来的。”
张小兵感觉到微微有些紧张。紧张与晨露的问话似乎有关系,又似乎没有关系。要是没有这些问话,只是让张小兵和晨露呆在一起,呆的稍微时间长一点,张小兵都会紧张的。外人看起来,两个老熟人在一起说闲话,水波不兴的样子。外人不知道,张小兵的心里其实是风吹湖面,微波荡漾。不,风吹湖面微波荡漾是抒情的画面,美好的场景,张小兵的心里却一点儿不美好,紧张使得他的心如同一张揉皱的纸,轻烦恼,小尴尬。从分手到现在,都六七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点出息!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害羞红”,一个“平素白”,平素白批评害羞红说。不待害羞红开口,平素白利用张小兵的口,问晨露:“你现在干什么?”
“我在城建局上班。”
问出口,张小兵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不过,这样也好,顺着这个问题,张小兵让话语顺势流淌:“你不是在烟草公司上班的么?”
“后来城建局成立,我给调了过来。”
“在哪个科室?”
“业务管理科。”
脑海里的那两个小人,害羞红和平素白展开了对话。害羞红尝试着害羞般地对平素白说,甭说,把话题转移到别处,真是一个化解尴尬的好办法。平素白继续自己的批评口吻,教育害羞红说,转移到别处?转移到对方身上才对!最好的防御是进攻,最好的化解是深入!
肩膀微抖,如欲抖落掉一件包袱,又如渴望恢复来一阵轻松,变换一下话题,晨露轻松问:“你女儿——?”
“端端。”张小兵用答案止住了晨露的沉吟,脑海里面细搜求对方儿子的名字。
“端端的妈妈在哪里工作?”
“君颍镇上的中心初中。”
“星期天回来?”
“星期天回来。”
“哪你可够累的了啊——既当爹又当妈的!”
张小兵想说自己不累,老婆刘素婷星期天回来,把衣服洗得好好的,搁在柜子里,大人孩子净等着穿啦,特别是女儿的衣服,一套一套都搭配好了,对自己是千叮咛万嘱托,担心自己给弄错喽;还有吃的,刘素婷尽可能地都准备到位,把它们搁在冰箱里,等到吃时,张小兵只需简单加工加工即可,就哪刘素婷还交待说真忙不过来了,自己和女儿可以在街上吃点儿,当然她不忘告诫,外面的饭菜佐料多吃着容易上火,要他注意女儿的身体……好多好多的话儿张小兵想说,好多好多的话儿想说又给张小兵吞咽了回去,打败倾诉的是反感!张小兵反感别人的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对被可怜的一方成立,对施予可怜的一方也成立,张小兵太敏感了!敏感得偏执!别人的善意,被理解成可怜,对自己辛苦的可怜,何尝不是对自己城市化无能的讥讽?偏执使得张小兵钻牛角尖,一钻就钻到城市化上面。
“闯闯的爸爸在哪里上班?”
“死了。”
“什么?”
“死了,车祸。”
轰隆隆,心头滚雷。张小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嘘唏又不忍嘘唏。控制着,心里头忽然就起了恨,来了怨,张小兵怨恨自己刚才的小鸡肚肠,不男人。脑海里的那两个小人,害羞红和平素白,见状,赶紧逃之夭夭。他们知道,要是逃得晚一点,心里面多出一只拳头来,肯定会把他们都打死的。
“你写给我的信,我还保存着呢。”晨露轻轻说。
心头又是一阵滚雷,张小兵愈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局面正在尴尬着呢,幼儿园的门开了。人们朝着大门围拢过去,跟随着人流,张小兵和晨露也围拢过去。先出来的是晨露的儿子闯闯,手从老师手中转移到妈妈手中,小男孩在妈妈身边活蹦乱跳的。看着这亲热的母子两,看着这女人没有丈夫孩子没有爸爸的亲热的母子俩,张小兵笑了,满眼悲悯。拉扯住儿子,晨露的心一下子扑在儿子身上,弯下腰来,替儿子整理着衣装,问这问那,旁若无人。说着话,欲走,才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来,拉扯着儿子看着张小兵说:“闯闯,来!和伯伯说再见!”
“伯伯,再见!”小男孩听妈妈的话,应付着和张小兵再见。
“再见!”张小兵挥挥手,和母子俩告别。然后,来不及感慨,来不及抒情,一转身,把自己投入到接女儿的等待中。
端端出来了!一会儿不见如隔三秋,隔着幼儿园的大门,从老师手中接过女儿,张小兵那个幸福啊——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仿佛从人贩子手里、从牢笼里解救出来自己的宝贝一样,心内激动,无法言表!但幼儿园毕竟不是牢笼,老师也不是人贩子,端端今天从幼儿园出来,仿佛从欢乐谷里走出来一样,很高兴,高兴意犹未尽,一路延续。你若高兴,便是晴天,高兴传染,张小兵心里也很高兴,晴空万里,天高云淡。像幼儿园门口许许多多接孩子的家长一样,模仿着,也独创着,张小兵问女儿:“端端,渴吗?”
女儿摇摇头。
“中午在学校吃的啥饭?”
“烩面。”
“吃烩面还不渴?”
“我下午喝了好几杯水呢!”端端说,说完,又补充说:“妈妈说,要多喝水,水喝多了,没热气,才不容易发烧感冒。”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看着女儿一副稚嫩的小大人模样,张小兵心里那个美呀——好了伤疤忘了疼,全然忘记了女儿气人时的样子。端端的话提醒了张小兵,老婆刘素婷是很注意女儿的饮水的,饮水被她上升到身体保健的高度,而不纯粹是为了解渴。张小兵再次提醒女儿:“你想喝啥,咱买点?”
“不喝。”
“哪,哪你想吃啥?”话出口,张小兵后悔了,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娇惯。要是老婆刘素婷在跟前,肯定会批评自己的,从健康的角度,刘素婷反对在街上购买零食,她嫌街上买的食品一不卫生,二来调料放的过多吃吃容易上火,为女儿,刘素婷以偏概全,称街上卖的吃食为垃圾。还是为女儿,刘素婷反对张小兵溺爱孩子,孩子,管她吃管她喝,但就是不能娇惯她毛病,刘素婷说。刘素婷还说,娇生惯养,不往好长……这些话,刘素婷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自从有了女儿端端后,说出来一套一套的,仿佛与生俱来。然而男人,男人有时候娇惯起孩子来,比女人还甚,不管不顾——这话,也是刘素婷说的,她常常有感而发。
“不饿。”
听女儿这么说,张小兵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吁——”他长出了一口气。
听爸爸无端长气,端端从自己的高兴中解脱出来,拉着爸爸的手,不理解地看着他。
张小兵笑了,问女儿:“学校做得烩面好吃吗?”
“好吃。”
“哪,哪咱晚上吃啥饭呢?”
端端犹豫了一下,突然灵感道:“咱还吃烩面吧?”
听女儿说还要吃烩面,张小兵有点担心了,连着两顿的烩面,他担心女儿容易上火。思忖之间,张小兵开脱说:“烩面,爸爸不会做啊?”
“咱在街上吃!”端端为自己的这个灵感,创意不依不饶。
“你中午吃的都是烩面,晚上咱换换样,烩面改天再吃,省得连着两顿咸饭,身体上火受不了,你妈妈不是最担心你的身体了吗?”张小兵搬出老婆大人,想用爱和孝道来感化女儿。
“你不是说一天三顿烩面,都不嫌烦吗?”得!这话在这儿等着呢,端端用张小兵的口头常用语来反问爸爸。
张小兵提高吃烩面的成本,设置吃烩面的难度,他对女儿说:“公交车不顺,咱要到‘老城烩面’吃烩面,还要走上一段时间,才会有公交车呢!”
天中县城有很多家烩面馆,高中低档的都有。一方水土一方人,这是个吃烩面的地儿。面对着县城这么多家的烩面馆,张小兵曾雄心万丈地对刘素婷说,咱得造个计划,把这么多家烩面一一吃过来,然后选出一个最好的,作为咱们家的指定烩面馆。老公这么说,不由得刘素婷笑话他为吃货。老婆的笑话,张小兵反唇相讥,我吃货,你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咱们俩,半斤八两。刘素婷也爱吃烩面,一个吃货笑话另一个吃货为吃货,吃货间的吃嘴仗,纯粹是为了娱乐,没有别的意思。于是乎,啥时候想改善生活了,或者说家里需要改善生活了,两口子便带着女儿,还有其他的什么亲戚朋友,在张小兵的设计安排下,一起到外面吃烩面。两口子吃了很多家烩面,待吃到这家老城烩面时,汤鲜美,味筋道,两口子被折服了,遂决定不再别吃,就把这家烩面馆作为自家的定点烩面馆。看老公拍板的意志坚决,想象着他先前的雄心万丈,刘素婷又开始了她的玩笑,你不是说要把县城的烩面馆吃穷尽吗?怎么吃到这里,远远还没吃完呢,可停下了?张小兵铿锵回答老婆说,舍得!懂吗?旋又解释说,得到爱一个,舍弃天下美女,天下美女能见完吗?不能吧?当初找对象时说要把天下美女都见完,选择一个最好的,那是理想疯话,实际上根本不可能!等到遇见对的人啦,心里面想是她!就是她了!早美得屁颠儿屁颠儿跑上前了,还想什么再看看再说?
面对困难,端端不以为然:“走就走呗!”
闻言,张小兵看着女儿,心想,真是我的种!转念之间,陡然来了豪情,张小兵朗声说道:“好!咱就去吃烩面!”所有的担心,什么上火不上火的,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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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吃烩面的进程,很顺利,很愉快。一个小插曲,坐在老城烩面馆里,等待的当儿,张小兵无话找话,问女儿:“端端,今天在学校里都学的啥呀?”
“写字,珠心算,还有一首儿歌《尾巴谣》”端端如数家珍。
“《尾巴谣》?”
见爸爸对儿歌感兴趣,端端说:“我给你唱唱吧!”
“好!”张小兵赶紧表示欢迎,轻轻鼓掌,做欢呼状。
于是,端正在椅子上,看着爸爸,端端进入了歌唱状态:
什么尾巴长什么尾巴短
什么尾巴像把伞
猴子尾巴长兔子尾巴短,
松鼠尾巴像把伞
什么尾巴弯什么尾巴扁
什么尾巴最好看
公鸡尾巴弯鸭子尾巴扁
孔雀尾巴最好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孔雀尾巴最呀么最好看
童声童气的演唱,引得了周围人的赞许。享受着众食客的目光,张小兵很陶醉,很幸福。
吃完烩面,回到家中,端端主动开始写作业,并表示说做完作业她要上楼上找小朋友卓越玩。张小兵一边答应着女儿,一边张罗着给她和自己倒茶。打开饮水机,拿过端端和自己的茶杯,端端喝菊花晶,水在杯子里放半温了再放,自己喝的是茶,事先搁在杯子里等水开。做完这一切,张小兵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饮水机,杯子们呆在饮水机旁边的厅柜上,它们和张小兵一起等着水开。幼儿教育不在九年义务教育之列,处于前应试教育阶段,从家长到老师,大家都达成了共识,孩子主要是玩,以玩为主,寓教于乐,没有多少作业的,作业难度也不大。就这,有些家长甚至还不舍得地说,自己之所以把学生送到幼儿园来,是无法,因为工作生存的需要,设若有人管,说啥也不会恁小就让孩子上幼儿园,这个年龄正是玩耍的年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说啥也得让孩子好好玩玩尽情喽。张小兵认为这些话语有些极端,孩子们都去上幼儿园了,留下极个别的在家中,能玩尽兴玩过瘾吗,浪花在浪花群中,生活在生活海里,自我才能得到尽情释放,再说,幼儿园里就不能好好玩了尽情玩了。
水开,接好水,关闭掉饮水机。一会儿,端端作业做完,拿出来,让爸爸检查。屋里正在检查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卓越!端端跑过去开门,迎接住卓越,关好门,俩孩子高兴地扯着手,走过来。张小兵象征性地翻看了翻看,结束了自己的检查,放端端和卓越到她屋里玩去了。俩孩子高兴地走开,张小兵起身打开电视,回来的时候,顺手把茶杯端搁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抓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始跑台。
九点钟,张小兵开始催促孩子们解散,准备睡觉。小孩子们耍起来没够,张小兵的时间提醒、事件催促,是火降温,是车踩刹。这边催促着,那边妥协着,等到真的解散开来,已是九点多,然后洗洗脚刷刷牙,躺在床上,没有十点也差不多。十点钟上床睡觉,是张小兵和老婆刘素婷给女儿端端制定的标准,是底线,是规定,不可更改,没有讨价还价。
将近十点钟,端端躺好在被窝里,张小兵给她掖了掖被角,关闭灯,然后半躺下来,和衣斜靠,脑海里生成着故事,开水哄女儿睡觉。幼儿园的孩子都是不缺乏睡眠的,最初的时候,张小兵让端端睡,端端躺在被窝里老说睡不着,张小兵还很生气,批评她不听话,后来待弄清楚原委,原来女儿睡不着,是因为中午在幼儿园午休了,张小兵只好、也只有无奈苦笑。管理的最省心的办法,就是管理者让被被管理者睡觉,咋放咋睡,哪管理者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家长有时候,为了晚上看电视,急急地把孩子赶到被窝里,美其名曰明天还得上学呢让其早点睡觉,然后门关了,电视声音调小了,自己一个人独呆客厅看电视。一个孩子家长都这样,幼儿园老师面对的是一大群孩子,面对着自己亲生的一个孩子家长都不免敷衍懒散,面对着幼儿园一大群孩子的老师肯定也会敷衍懒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从人性的麻木慵懒这个角度看,这句话也是对的成立的,想象着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张小兵想假若自己也是一名幼儿园老师,自己也会要小朋友中午在学校里睡足睡够睡过瘾的,但愿长睡不复醒。有此觉悟,张小兵睡觉还是让女儿睡觉,但不逼了,改用哄,他给女儿讲故事,让女儿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慢慢走入梦乡。
肚子里有限的几个故事讲完,端端听上瘾了,张小兵却没有了,没有了他还懒,不准备,像老师一样讲课前好好备备课,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捉襟见肘,他搜肠刮肚,他早时不添锅晚喽戳煤火。绝处逢生,柳暗花明,是在一次应急之后。那次,张小兵实在是肠肚里面搜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提一个故事,端端抗议说讲过了都讲过三遍了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提一个故事,端端拜托说怎么还是这能不能换一个讲个新的,急中生智,现编乱造,张小兵想到了刚才在客厅里听到的端端和卓越玩的老师学生的故事,她和卓越做老师,她们的布娃娃当学生,模仿着幼儿园的老师,变本加厉,她们对布娃娃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甚至拳打脚踢——想到这,张小兵笑了,创设一个情景,开始讲述,寂静的夜晚,两个被主人遗忘没有被带走的布娃娃黑暗中的倾诉谈心,她们谈小主人游戏老师学生时对她们的伤害,她们谈小主人们游戏医生病人时对她们的呵护——医生病人的游戏,也是端端和小朋友卓越常玩的游戏,联想着平常所见所闻的孩子们的游戏,张小兵试图通过布娃娃们的口,对她们的游戏一网打尽。布娃娃们在谈论中提高认识,布娃娃们在谈论中升华思想,她们充满哲理地感慨说生活不是游戏虽然生活中时时处处充满着游戏,小主人老师般的体罚她们受不了,小主人医生般的关爱她们也受不了,过度的爱护,一会儿吃药的,一会儿输液的,一会儿又打针的,简直也是体罚——故事中的布娃娃们都被张小兵胡编了一个名字,故事中的小朋友也被张小兵改了姓换了名,像布娃娃一样被胡编了一个名字,但端端还是听出了爸爸这是说的自己和卓越,于是表示说你这不是故事你这是在说我和卓越呢,张小兵狡辩说什么是故事我这就是故事,我说的不是你和卓越而是故事,你要说我说的是你和卓越就是你和卓越,你没看电影开始前荧幕上总要打上这么一句话,故事纯属虚构凡有对号入座者纯属自作多情,凡事不能不自作多情,也不能太自作多情,要不,咱不讲了吧,省得你说我说的是你和卓越,张小兵以退为进,尝试着像一个讲故事的人一样吊女儿的胃口。讲!讲!张小兵不讲女儿不答应,端端在爸爸跟前耍着小女儿性情,催促着张小兵往下讲。于是,在一副志得意满中,张小兵开始继续胡编乱造。
这次意外成功,开启了张小兵一个崭新的讲述之门。尝试实践,实践尝试,张小兵越来越得心应手,有实践必将催生出理论的诞生,张小兵甚至把自己的讲述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总结出经验来一套套的。首先是讲故事的目的,讲故事不是为了说教,讲故事是为了好听好玩,说教是第二位的是次要的,寓教于乐,甚至寓教于乐这种想法都不应该有,一有这种想法就不免拘泥无形中走入说教的魔道,故事本身会说话,野百合也有春天,无厘头也会教育,对于张小兵来说,讲故事的目的更纯粹,就是为了哄女儿睡觉,让女儿在不知不觉中走入梦乡,快快乐乐地走入梦乡。其次是讲故事的手法,为了哄女儿睡觉,张小兵需要很长很长的故事,张小兵需要把故事说得很长很长,为了把故事说长,张小兵借鉴课堂改革的经验和做法,时不时地和女儿互动一番,让女儿走进故事的创作中,把自己放逐到倾听者的位置上,用倾听激发女儿的创作热情和讲述欲望,故事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很快的,这样,不知不觉间就迎来了女儿的瞌睡。最后是故事的内容,故事来源于生活,不必要刻意追求高于生活,故事就是生活,张小兵给端端胡编乱造她亲身经历的生活,也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象到的其他小朋友的生活胡编乱造出来,张小兵甚至把发生在大人们之间的一些事情也胡编乱造出来,大人们的生活,对小朋友来说很荒诞,可是不要低估小朋友们接纳荒诞的能力,就像不要老是认为小朋友们是一张白纸一样,端端对荒诞的接受很好,小孩子的思维,有些还出乎张小兵的意料,很荒诞,荒诞不仅仅是手法,荒诞更是内容和生活,用荒诞烛照经典,张小兵涌动着对一些老故事改编和创造的欲望,老故事,又成了张小兵胡编乱造的一些内容。
“准备好了么?”见爸爸一时半会儿不吭声,端端躺在被窝里问。
“准备好了。”
“哪开始讲吧!”
“好!”张小兵说:“今天讲个《尾巴功》。”
“《尾巴功》?”
“对!《尾巴功》。”张小兵开始讲述:“家是一座山,叫中灵山。山上有片桃林,名称关林。桃林掩映着一所小学堂,匾额上写着‘优仕学校’四个金色大字。因为年代久远,金色剥落,匾额看上去很陈旧,像块古董。小猴冷冷就在这所学校读书。世界上有两件事来不得虚假,即读书和种地,小猴冷冷读书读得很老实,背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甭背了!”端端发现了爸爸的伎俩,打断说:“又开始耽误时间了,往下讲!”
张小兵笑了,说:“我还有乘法口诀没被呢,还有儿歌没唱呢。”
“我敢肯定!”端端说:“要让你唱儿歌,你非唱唱《尾巴谣》不可?”
“俺孩子咋这么聪明呢!”张小兵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被子,感叹说。然后跳过心中设计的啰嗦,往下讲述:“要是没有那阵风,小猴冷冷肯定会在优仕学校博得一个神童的称号的,然后光环罩身,从小学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一步步走进猴子王国里的清华北大的。可是那阵风太大了,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令小猴冷冷眼睁不开,身固不定,小猴冷冷像一块石头,被轱轱辘辘吹跑了好远,然后又像一团孤蓬,被吹飞上天,飘飘悠悠,跟坐船一样。待风停,落地,小猴冷冷睁开眼睛一看,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妖怪洞吗?”端端运用着她的知识,参与道。
“不是。”张小兵说:“风是自然风,小猴冷冷被刮的地方与风有关,又与风无关,风不是妖怪使的,也不是神仙用的,小猴冷冷到的地方既不是妖怪洞,也不是神仙府,它来到的地方是一座深山沟,沟里矗立着很多座砖塔,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姑且称之为塔沟吧。小猴冷冷在塔沟的塔林里穿行,曲里拐弯,曲里拐弯,来到了一座孤庙前。小猴冷冷趴在庙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它看到了两个猴子在谈论武功。”
“什么庙?”
张小兵没想到女儿会问这,略一思忖,他胡编乱造道:“山野小庙,本来没有名字,你想要它有个名字,咱就叫它‘不了了之’庙吧。另外,庙里的两个猴子,咱干脆也给它起个名字吧,老的师傅猴子咱们叫它——难得糊涂,小的徒弟猴子咱们叫它——天翻地覆。透过门缝,小猴冷冷听到难得糊涂在问天翻地覆,内功外功,软功硬功,狮子吼蛤蟆蹦,金钟罩铁布衫,踏雪无痕凌波微步,霹雳旋风腿流星蝴蝶……”
张小兵搜寻着早些年看过的金庸、梁羽生、古龙武侠小说里的功夫和器械名称,一样一样地往外说,他想引逗得端端也跟着说,奈何端端不吭声。发现女儿不吭声,张小兵才明白端端不擅长这些,于是他不得不往下继续:“难得糊涂问天翻地覆,你想学些什么呢?天翻地覆抓耳挠腮,想了又想说,我想学斗战胜佛的金箍棒法筋斗云七十二般变化。难得糊涂笑道,傻徒弟,到哪里去寻找这样一件兵器呢?天翻地覆眼望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棍棒钩叉——不经意间摸到了自己屁股后头的尾巴,陡然来了灵感,问,师傅,有没有尾巴功啊?难得糊涂吃了一惊,没想到徒弟会问这,旋即它又来了兴致,问,你咋想到要练尾巴功呢?天翻地覆回答说,尾巴能伸能缩能软能硬,多像一根金箍棒啊!赞赏地看着徒弟,难得糊涂哈哈一笑说,你这一句倒提醒了我,咱们的五世祖,原来是个俗家功夫高手,在马戏团里给人们表演耍猴,后来它出家,结合一生阅历,提纯平生所学,创立了一种功夫——尾巴功,这功夫,我也曾练过一段时间,终因性情不投难合口味放弃了,今你一问,也该机缘如此,也许命中注定,这本武功秘籍,送给你吧!”
故事现编到这里,告一段落,张小兵停下来,稍事休息,借以缓解思维的疲劳。端端问爸爸:“天翻地覆练成尾巴功了吗?”
张小兵说:“小猴冷冷听师徒两人谈论尾巴功,来了兴趣,决定不急着回到中灵山老家,他想留下来,偷偷看一看天翻地覆尾巴功修炼得如何。天翻地覆自从自师傅难得糊涂拿到《尾巴功》后,如饥似渴,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闭门苦读,潜心修行。三个月后,天翻地覆合上书本,面露微笑,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然后打哈欠揉眼睛,舒胳膊伸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屋门,走出屋子。外面的阳光很亮很刺眼,天翻地覆如大梦初醒一般。难得糊涂正站在屋外,为徒弟护法,天翻地覆看到师傅,赶紧跪拜。难得糊涂慈爱地问,完了?天翻地覆回答说,完了,请师傅检阅。难得糊涂笑说,哪好,我陪你练练。说着话,师徒俩来到院子当中,站在空地上,开始演练。天翻地覆默默念动咒语,念了个夹字诀,紧紧夹住自己的尾巴。难得糊涂催发缠绕功,开始用尾巴撩拨天翻地覆的尾巴,想把它的尾巴软磨出来,无效后,改用硬泡,尾巴缠绕住尾巴,缠绕三匝,使劲儿外拉。抵抗不过,无心恋战,天翻地覆变个麻雀要逃。难得糊涂变成雀鹰去追。天翻地覆变成大鹚鸟。难得糊涂变成大海鹤。天翻地覆变成一条鱼。难得糊涂变成鱼鹰。天翻地覆又赶紧变成水蛇——”
“你这是照抄的!”端端发现了端倪,抗议道。
“我照抄什么了?”
“照抄《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和二郎神的大战,动画片里就是这么演的。”
张小兵笑,说:“孙悟空是猴子们的祖宗,它们照抄也是正常的。”
“哪,哪庙里没水,变成鱼和水蛇有什么用?”
“庙里怎么没水啦,庙里不是都有放生池吗?”
“哪,哪我看你怎么往下说,总不会庙里变庙,天翻地覆也变个土地庙吧?”
“秘籍里是记载有变庙功夫的,并且特别提到,变庙时不要尾巴变旗杆,竖立在庙后边,那样对方一眼就会识破的。”
“哪尾巴怎么办?”
“变成一个长钉子大钉子,钉在土地里,秘籍上说那样不但可以不被对方识破,而且还可以使得庙牢牢矗立,风刮不动。”
“哦——”端端应承。
张小兵说:“不过,天翻地覆没有变成土地庙,它变成了一个小和尚。难得糊涂看徒弟变成小和尚,平底风起,忽地一阵风,它不见了。”
“又是风?”
“这回不是自然风,这回的风是难得糊涂发起的,旋风。”
“哦——”
“门开处,打外面走来了一位姑娘。姑娘和小和尚年纪不相上下,一身绿衣,如竹林种的一杆翠竹,膊挎竹篮,行走跳脱,像自然中长养的一头小兽,远远的,不见唇红齿白,但闻馨香淡淡,若有若无,似雪夜里的梅香。走近小和尚,小姑娘启朱唇,发燕语,小哥哥,你知道山上哪里蘑菇多吗?知道,小和尚答。哪你带我,咱一块儿去采蘑菇好么?小姑娘请求。小和尚害怕了,不敢答应。”
“怎么会害怕呢?”端端问。
“可能是小姑娘长得太漂亮了吧,美使小和尚感到害怕。”
“美也会使人感到害怕?”
“会。悬崖上开着一朵雪莲花,人想把花采花,害怕不害怕?”
“哦——”
“小姑娘看小和尚无语,伸手去拉他,手触处,小和尚哇呀一声,跑开去。于是,小和尚前面逃,老和尚后边追。逃无可逃,小和尚夺门而出。门外,山涧当道,小和尚试跳几次,不过,忙现了原形,念动咒语,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尾巴变长了。小和尚,不,天翻地覆,天翻地覆狠劲儿一甩,尾巴过山涧,尾梢恰好搭在对面。接下来,天翻地覆念动咒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念动着,天翻地覆向屁股后头摸了摸,尾巴还在,遂又继续念动咒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断。就这样,天翻地覆念完又摸,摸完再念,断断断、断断断……”
“它想使尾巴断掉吗?”
“嗯。《尾巴功》上记载有一种功夫为断尾功,只要念动口诀断断断,尾巴就可以断下来。天翻地覆想把自己的尾巴断掉,搭在山涧上,形成一座独木桥,不,形成一座独尾桥,然后它顺顺利利过山涧。可是念了又念,尾巴就是断不下来。焦躁时分,只听得身后哈哈一笑,小姑娘现了真身,原来是师傅难得糊涂。天翻地覆回头一看,感情是师傅难得糊涂,忙跪拜,口里大叫,师傅——难得糊涂扶起天翻地覆,说道,断尾功可不是那么好练的,没有几年功夫练不出来,须知,尾巴断下来容易,可要给它再接上去不容易,咱们猴子不是壁虎,壁虎的尾巴断掉了可以再生长出来,咱的尾巴断掉了只能给接上去,要是不能给尾巴接上去,所有的尾巴功不就白练了么?天翻地覆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有点急躁了。难得糊涂慈爱地看着徒弟,说,三个月,能练到你这种功夫,在我们猴界,也是个天分极高的猴子了!说完,又说道,你五世祖曾留下话来,尾巴功练到上乘境界,世界上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解决。”
“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端端在被窝里问。
“这也是偷看的小猴冷冷心中所想的,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小猴冷冷心中不相信地问?”张小兵说:“难得糊涂对天翻地覆解释说,什么事情都是有尾巴的,比如爱情,尾巴是婚姻,比如婚姻,尾巴是子女,你没听人说孩子在爸爸的屁股后头跟着,跟长了一根小尾巴似的,所以说尾巴功练到上乘境界,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你想变兔子,尾巴就得短;你想变公鸡,尾巴就得弯;你想变鸭子,尾巴就得扁;你想变松鼠,尾巴就得像伞;你想尾巴最好看,就得把美丽的孔雀变。”
“抄袭!《尾巴谣》!”端端抗议说。
张小兵笑说:“故事讲完了,你还不睡,我只有抄袭了。”
“小猴冷冷呢?”
“小猴冷冷决定留下来,拜难得糊涂为师,和天翻地覆一起,学会尾巴功,再回它的——它的中灵山。”张小兵给故事结尾,然后轻轻拍打着女儿的被子说:“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拍打着,张小兵把上身在床头上舒服地靠了靠,眯眼黑暗,没来由地,他想到了晨露的话,你写给我的信,我还保存着呢,可、可我到底写的什么呢?张小兵一时脑海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