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亥时,白起打点自己的包裹,看到自己在玲珑玉上采摘的几束寒玉夜来香,这花本就是为了月娥带回来的。奔波的这几日,花儿都快凋零了,白起想赶快将花送给月娥。她们相识五年,从十四岁到十九岁,一个无家可归,一个被家抛弃。俩人感情一直非常好,也没有任何隔阂,甚至可以一起睡觉。待到两人慢慢长大,就自然而然发展到男女之情,但是白起素来自由惯了,月娥也从不束缚他,任他到处乱游,四处欠下情债。
白起认为自己的心从来就在月娥这里,不论身在何处,最后他总是要回到月娥这里的,他也坚信,月娥也是明白他的,所以才那般惯着自己,就像当初他们认识时那样。不管在外面漂多久,每次回到海棠飘香阁,她最多撒撒娇,却从未真正生气过。甚至一些寻死觅活的幼稚女人找上来,她从来都是不骄不躁帮他打发了,之后依然爱他如旧。
他们五年来都是相爱的,至少在昨晚之前,白起是这样认为的。
白起拿着快凋零的夜来香,悄悄潜进月娥的房间,走到内室,俯身上床,想给她一个惊喜,不想床上却空无一人。他摸索着点亮蜡烛,房间的确空无一人,白起只好将花儿放在床上,走到门口,又觉得还是亲自送到月娥手上更好。又回到内室,将花儿拾起。
白起仔细打量着房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虽然都是风流惯了的人,两人之间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五年来,白起只签过月娥的手,亲吻过她的额头。每次气氛到了,白起耳根子就发红,自己就先跑掉了。这种条件反射的害羞状况,绝不会发生在除了月娥之外的女孩身上。
白起一直在寻思,待到自己在江湖上混出了成色,该如何风风光光地把月娥娶回家。虽然现在自己的名声在江湖上已经很高了,但还是远远不够,而且月娥也从未催促过他。
梳妆桌上、铜镜旁、匣子内,那些宝石玉钗,都是白起这些年送给她的,还有内室墙上的那几副字画、外殿桌上的玉石瓷器,一件件的物品都是两人之间的回忆。
白起正抚摸着内室墙上挂着的一件饰品,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精通机关的白起听觉异常灵敏,虽然听不清楚具体的谈话内容,但是能够辨别出声音的方向。声音是从其他的房间传来的,却又不像是左右的侧房。
“那你能怎么样呢?”女人带着愤怒。
这一次的声音,明显更大了。白起听了个真切,这是月娥的声音。
这面墙的后面有文章,白起见识过很多这种类似的设计,那些官宦商人总爱在自己的内室设计一个地下室,藏些宝贝金银,官府抄家的时候时常见到这种情况。江湖上厉害的盗贼,偷盗大户人家时,都是进入那户当家的内室,直接找机关去地下室行动。后来,有钱人家的内地下启门机关就设计得越来越难。
不过再难的机关,都难不住白起。白起几下观察就知道了开门的方法。他走到玄关屏风门,将屏风完全关上,一个熟悉的机关开启的声音,背后的墙上透出了一丝五尺长的缝隙。再拉下帘子中最短的那一根,一块木板从裂开的缝隙处移到了右边,白起嘴角一扬,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跟通向地下的悬梯,白起轻轻走下去。悬梯非常高,从上面看下去,地面下十分空旷,看不到人,也没有什么宝物字画和金银,只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器物。除了悬梯,整个地下室全是用石头搭建。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十分浓烈的药味儿。地下室内男女的说话声更加清晰了。白起一路往下,来到转角处,贴着墙根儿偷听。根据声音判断,月娥应该就在自己倚靠的墙体后面。
白起小心往外察看,赵!起!!牧!!!月娥身边的那个男人定是赵起牧无疑,他和月娥怎么会认识?
“你要怎么处理呢?”
?“这不用你管!”赵起牧回答说。
“不用我管?我如果告诉他,你找到了人却不带回去,你猜他会怎么样?”
赵起牧单手掐住月娥的脖子,“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若敢透露半句……”
“你就怎样?杀了我吗?全洛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
月娥向前握着赵起牧的手说,“你先把他交出来,以后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他素来心狠,把婉君交给他,还有以后?”
“他抓她来,就是用来威胁他的,他不敢把她怎样。”
白起已经晕了,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他、她、他是谁,这背后的关系似乎相当复杂。
“寒玉夜来香?”月娥突然说。
白起这才想起,自己手里一直拿着夜来香,这花的味道太浓了。可是月娥怎么会闻得出这花的味道,而且立马就辨别出来了。
“她身上的?味道这么浓。你身上都附带着了。”月娥的口气似乎带着不满,却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感觉。他从来没听到过她对自己这样说话。
月娥往赵起牧的怀里靠,然后抬头指着赵起牧的胸口说,“怀里的味儿可真浓。”月娥深呼一口气,忍住哽咽,又问,“一路上,她就这么靠在你的怀里?”
这一次,和其他逢场作戏不同,再也不是什么李公子,周公子,月娥她是真的爱赵起牧,只需一个眼神,白起就足够看穿她。白起看着一幕幕,眼前慢慢就模糊了,泪水一颗颗地往下掉,从十四岁那年,全家火宅以后,他再没掉过一次泪,那是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可是五年以来,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白起全身发抖,他呆滞地望着月娥,心脏紧缩在一团,像是永远也舒张不开。
就在白起伤心之时,赵起牧说,“香味怎么这么浓,不对,夜来香的味道不是我身上的。”只一瞬间,赵起牧就过来将白起抓了出来。
白起这时也不怕被发现了,他的心在方才就已经被掏空了。
“他交给我,你先走吧”月娥冷静地说。
“只要别坏我们的事就好。”赵起牧走上了悬梯。
死寂般的地下室。
白起一直低着头,眼泪不停掉。
月娥看到白起手中夜来香,接了过来。“这花儿是送给我的?我可以做成香,都快枯萎了,你也不早点给我……”
白起不语,依旧低着头,泪水都落在了鞋上。
月娥鼻子也酸了。
“你听到了多少?”
“……”
“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你就别管了……”
“……”
“你别插手这件事。”
“……”
“当初王频阳找到你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你。”
“……”
平日的白起是个话唠,一旦他沉默了,他的世界就崩塌了。
“你一直爱的,是他?”白起终于抬头问,一手抹去满脸的泪。
月娥呆了一下,停顿一会儿说“我是为了你好,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这一单已经结束了,赵起牧会把报酬给你,钱拿到手你就别管了。回去睡觉吧……”她还是用那么温柔,充满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白起发疯般地狂笑,一直笑一直笑,泪水不停地涌出。
“啊!!!!!!”钻心的嘶吼在整个地下室回荡。
月娥抱着一束凋零的夜来香,不知所措。
她只能心疼地看着他,时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