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明白“老班长”的真实身份后,方原内心总有一丝担忧,这种担忧并不多余,指导员果然找他谈话了。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徐文舜端坐在队部办公室里。方原心怀忐忑地站在他面前,抬头挺胸神情紧张。这是新兵的通病,跟领导谈话全是这副模样儿,其庄严程度,不亚于国际间谈判。
“还在为当兵的事儿后悔么?”徐文舜面带微笑温和地问。方原的自我安慰落空了。指导员不但认出了澡堂里赤条条的自己,并且还记住了自己口无遮拦时讲过的那些话。方原内心经过好一阵纠结,而后支吾着说不后悔。
“来,放松点,不要那么紧张。我们就当是唠嗑,扯家常聊闲天。”徐文舜正了正身子,向方原挥挥手示意。然而新兵就是新兵,不敢轻易放松自己,徐文舜也不介意。
“即便后悔也不打紧,人之常情。新兵嘛!训练苦要求严,生活紧张,还有想家想家人啊等等。有些后悔也很正常嘛!不都说当兵后悔两年么?何况还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对不对……”徐文舜由此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方原认真迎合着,间断性答是。
“人生不如意之事常八九,生活中总充满着这样那样的无奈,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唯一能把握能改变的是我们自己,是不是?”
“是!”方原立马答道。
“嗯!很好!所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我们必须积极向上无条件努力,因为我们自己才是自己人生的真正拥有者,我们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任。生活中任何不如意或者无奈都不能成为我们放弃或者自甘堕落的借口。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人生来证明别人(指父母)强加给我们的选择的错误,或者错看我们的人的正确……”这段话儿两人几乎可以共勉。徐文舜演讲渐入佳境。方原虔诚听讲,频繁答是。那架势儿,倒像传教士向信徒传教。
“咱们穿的这身衣服是啥?”徐文舜指着自己身上的冬常服继续道:“这不仅仅是套简单的军装,更是一份祖国的责任,人民的担当。这身衣服不是谁都可以穿的,也不是谁都可以当好这个兵的,是不是?”方原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当然啦!你近期的表现还是不错的。还是那句话,既然来了,就努力当好这个兵,只要你努力了,机会总会有的。再说,努力过,就没什么好后悔的了,是不是?咱们中队可还指着你参加考学呢!好好干,小伙子,部队里有发展……”
说罢,徐文舜起身道:“咱们来个约定好不好?年底你努力拿个嘉奖或者优秀士兵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方原大声回答,仿佛承诺某宇宙级诺言。
徐文舜与方原的这次谈话,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鼓舞着他激励着他。他渐渐从父亲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并与一切对生活充满激情对前途充满希望的新兵一样,刻苦训练,积极工作,努力学习……
其实绝大多数新兵在入伍前,都或多或少得到过父母及亲朋好友的指点与鼓励,都希望自己能在部队里走出一条路来干出一番事业来。故而,干部班长或老板只要给予他们一些简单的激励肯定,便能轻易激发出他们的全部热情与积极性。当然,********专想着混日子的士兵除外。
这次谈话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往后的政治教育课上,方原积极与指导员互动,回答指导员提出的问题,气氛着实活跃了不少。而徐文舜问“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的频率也明显减少了,因为方原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明白方原明白他的意思。
那天谈话结束时,徐文舜交给方原四本《政治教育笔记本》,要求他及时补记。这四本笔记分别是大队长的,教导员的以及队长与指导员自己的。其实补笔记并不复杂,并非一定要方原这个高中生才能胜任。这与许多公司用人原则相近,能用高学历者就绝不用低学历者,无关乎职位本身。
自此,原本就忙得顾不及洗脸的方原自然就更忙了。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也一并给占用了,只能忙里偷闲,这里补一点那里补一点,休息成了奢望。
好在这四本笔记并非全要认真细致完成。大队长与教导员两人级别较高,支队里有资格检查他们俩笔记的人并不多。即便遇上支队考核,他们俩的笔记往往也是免检的。故而补笔记时可用稍微马虎一些。
而队长粗人一个,对自己的笔记漠不关心,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年头到年尾,他连自己的笔记在哪儿都弄不清楚,所以再怎么马虎也不会有问题。
唯有指导员的笔记来不得半点马虎。隔三差五,他会将自己的笔记本拿回去慢慢看,细细校阅。若发现了错误或缺漏,他都会用红水笔圈出来。然后把方原叫到跟前,逐一指给方原看病当面修正。那神态颇像一名严谨的哲学家对待重要的哲学问题。方原有时顽皮地想:指导员没去搞学术真是浪费人才。
徐文舜修正完后,还常常语重心长地告诫方原:“像这些问题,我在上课时曾讲过多次,并强调过多次,你怎么还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以后可得认真听讲,细心做笔记,用心体会,是不是?像这类问题,每年极度与年度考核都是必考的,比如说……”
方原每次几乎都听得头大耳鸣,却又不得不细细听完,并当面承认错误,同时声称往后再也不犯同类错误才罢。
经过指导员多次细心教导,方原总算总结出自己的心得:往后对待指导员的笔记要想对待高考试卷那般认真,而对待指导员本人得如对待佛像那般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