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军旅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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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唐僧”的从军史

方原的猜想多少还是有些道理的,徐文舜切实也算得上是个有文化学识的人。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父亲是个老牌的知识分子,在一所中学里教了几十年的语文,偶尔学校里师资紧缺,徐父也越俎代庖地教教历史或政治。

徐父这个老牌的知识分子,年轻的时候不巧正碰上了知识分子最反动的年代,而学文史的尤甚。自那时起,学文史的他就被打压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全国上下又掀起学习理工科的狂潮,有道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浑不怕”。文史再度被国人所轻。而今市面上,文言类书籍几乎绝迹,偶有大难不绝的遗本,后面也必附上白话翻译,否则绝不畅销。至于历史嘛!中华民族历来就是个擅长遗忘的民族,不须上溯元明清,回首民国已惘然……

年近半百,徐父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学文史再无出路。古人云: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类人。即便走仕途,也不及学理工科的升得快。自己不正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趴在教师的位置上,从未往上挪过窝么?到如今连个教导主任都没混上。真真的前车之鉴呀!断不能让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

徐父知行合一,清楚自己就如年老色衰嫁错男人的女人一样,无论多么懊悔也再无重新选择的可能,从而把希望与筹码全压在儿子身上。他曾多次语重心长地教育儿子,甚至不惜以人生大事相威胁:“你们这代人呐!全都应该学理科。学文科的,男生将来娶不到老婆,而女生呢!恐怕也难以嫁出去……”徐父将这自相矛盾的话说得言之凿凿一本正经,很有些政治家的风范。

无奈徐文舜内有父亲的遗传基因,外有父亲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早对文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对理工类学科避之犹恐不快……然而父命难违,学习中国知识的尤其注重对父亲孝顺与遵循。徐文舜心不甘情不愿地选择了理科。

人的兴趣不以外界因素为转移,徐文舜后来才深刻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这也叫做本性难移。大学四年,他一头扎进图书馆,将古今中外的名著名作散文诗集正史野史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个遍,以至于连专业课都一再荒废也顾及不得。

毕业后,他才切身感受到生活艰难,人生不易理想遥远。他专业不专,而花费大量时间及精力在图书馆看来的那些知识还不足为他谋来饭碗。他知悉许多历史典故英雄人物,却都是人云亦云全没有自己的心得;他可以将《有的人》这首诗念得比臧克家本人都好,自己却做不出一字半句。临末,还是正派了一辈子的徐父动用了私人关系,让他作为特招大学生入了伍,半年后便挂上了中尉衔。

徐文舜最开始分在令许多人羡慕的支队机关里,荣任“臭参谋烂干事”中的“臭参谋”。然而“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好在他肠胃健康,放屁并不多,可是他的屁话却奇多。他自认满腹经纶,常笑话战友们文理不能,而且他好为人师,爱好将己之所思所想强施于人,而不管别人接受不接受。

他对任何事情事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看法与见地。并一贯认为自己仿佛真理那样,永远正确,绝无错误。从军数年,同级战友几乎都得到过他无私的指点指导。有几回,他脑袋有些发昏,居然还指导起了首长……

可见,他在机关任职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同级关系僵化,上下级关系也不那么融洽。终于,在他升上尉的这一年,他鼓起勇气往上打报告,申请调到基层去锻炼锻炼。

干部们都知道,在机关任职既轻松又舒坦,跟领导走得近,升职机会也多。而基层又苦又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琐碎事情一大滩,升职竞争还大。所以,多数干部都是削尖了脑袋往机关里钻的,好比封建官僚都是变着法子做京官而不愿就职地方官一样。

徐文舜这种“自甘堕落”的申请毫无争议地被批准了,速度之快,堪称其它申请的楷模。他本人还被当成思想先进的典型得到了首长的肯定与表扬。就这样,他顺利出任七中队指导员。

他到了七中队,仿佛龙入海鸟归林,犹如找到了自己人生价值的所在。想自己满腹的学识理论终于可以大大地派上用场了。全中队士兵对他讲的话,不但要认真的听细心的记,而且还要烂熟于心甚至奉为金科玉律人间真理,因为他拥有随时向他们抽查询问并考核的权力。

每周周三周五下午的政治教育课上,别的干部上课,都是实事求是地照本宣读,呆板却客观地传达上级精神与指示。唯有他上课的时神采飞扬高谈阔论诲人不倦,许多理论他不但举一反三,有时还反四反五,如博士买驴那样没完没了滔滔不绝。

然而他终究顾虑普通士兵的学识太低,未必能完全听懂自己的高深理论,即便有些听懂了,也未必能洞悉其中的奥妙。所以每说上几句,总不忘附上一句——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人敢不明白他的意思,假若有不识趣的士兵回答不明白,那么他会非常有耐心的细问该士兵,哪里不明白?是哪节哪段还是哪句。而后他会将该节该段该句分解成数节数段数句来细细讲解,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直讲到所有士兵都异口同声雷霆般地回答明白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继续下一节,以致于他上课的时间如穷人的钞票那样,总不够用。

训练上,徐文舜插不上手帮不上忙,士兵训练的那些科目,他压根就没有几样会的,更谈不上指点与指导了。所以,他将自己绝大多数时间与精力全用在政治教育上与周末值班上。

每个周末,若无特殊情况,苦训了一个星期的士兵是可以稍作休整的。可他偏喜好在这时候不厌其烦地吹哨集合,不是“点名”就是“简单地讲一下”。

中队士兵都明白,但凡指导员同志吹哨集合,那么整个上午或下午的休息时间就算报销了。因为每当他长篇大论地讲完他自认为很重要的事情后,时间往往都过去一两个小时了。

临结束时,他总习惯性的加上这样一些话:“我也知道同志们训练很辛苦,但我们作为一名革命军人,随时随地都要严格要求自己,高标准要求自己,不能有一星半点儿的放松。休息时间也不例外,人休息作风不能休息,纪律不能休息,内务不能休息,是不是?可我们有些同志就是做不到,比如说……同志们呐!像这类老生常谈的话就不要总让我老生常谈了,是不是?像这些经常强调经常重复经常啰嗦的事情就不要再让我经常强调经常重复经常啰嗦了,你们烦我也烦,好了,下面我再啰嗦三点……”然后这三点又分成了九小点二十七项注意。

私下里,有调皮的士兵给总是喋喋不休的他取名为“唐僧”。没料想他的这个绰号竟以极快的速度得到了全中队士兵的一致认可,远比他的那些高深理论更快地深入人心。不过他跟西游的唐玄奘还是有区别的,因为他只念经不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