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绍坞镇极远的地方,地处十方大山南部,有山名为平河,山下有座古镇,便是平河镇。
这里风景怡人,往来人口众多,倒也热闹喧嚣,颇有几分中原一带的繁华富饶之意。
正月二十三,夜,距紫衣尚郜白鹭原夜战常三思一役,也已过多日。
江湖时有传闻说那常三思身死白鹭原,直至后来有人路经白鹭原见得常三思尸骨未寒,此事才得到了证实。
至于灵秀山那名俊秀大当家与俞自斟路遇公羊玉白一事,却似从未发生过般,无人提起。
至于如今风头火势顶端的尚郜,却也杳无音讯,甚至就连俞自斟二人的行踪,也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此事有些诡异,按理来说,若俞自斟一行离开关东直扑西域而后转奔绍坞镇的目的是为了那颗‘归玄丹’,那以紫衣尚郜之精明,应该了然于胸才是,可如今为何数日过去了,那边却迟迟毫无消息?甚至就连家业微弱的‘沐府’也都丝毫没有受到波及……”
平河镇上有座装修古朴,颇有几分水墨丹青之意的青楼名为“红杏斋”,此刻这红杏斋的正院里一方题诗圆桌旁,一名眉目奇秀风流倜傥的青年独自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着。
红杏斋别院里,十数名相貌惹人的青楼女子站在楼上,遥遥望着此处,看着这名青年,神色里有倾慕或是幽怨,但却没有人说话,更无人试图接近这名青年,甚至出气声也都变得微若轻风。
红杏斋门前是一条宽阔长街,此刻这宽阔长街上红杏斋华丽院门前,十数名男人站在那里,被一名女孩拦住了去路。
那女孩身着道袍,生得清瘦,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其眉目并非如何俊秀,只是皮肤白皙中,看起来娇小柔弱,一对雀瞳在夜空中却犹如星辰般清亮,使得她冥冥中多了些清丽脱俗之意。
此刻她单手执剑站在红杏斋门口的台阶上,那些醉汉抑或是浪子便被堵在了门外,只得眼巴巴看着清凉得不复往日模样的红杏斋大院,嘀咕着什么。
许久,那人群中一名醉汉忽然扯开嗓子嚷嚷道:“我说这位姑娘,天下间可没这样的道理哩!你家公子一来便包了这红杏斋满场,可也没见得这里的姑娘如何伺候着他,只他一人在那院中喝着闷酒,可不是无趣了些?哥几个知晓你家公子生得高贵,自然也不求与他同饮同醉,可好歹也让我们去别院歇息歇息,可别冷落了这里的姑娘哩!……实在不行,莫不如劳烦姑娘陪哥几个解解闷?……”
那醉汉说完,人群便似炸开了锅般,哈哈大笑起来,更有不少污言秽语夹杂其间。
“你……”那女孩虽说年纪尚小,却也随同那公子行过不少路,也见得世间百态,自然听出了那名醉汉言语之间的轻薄之意,立时面目通红,手中那柄秀剑也不由指向人群……
然她虽说震怒,却又何时出手伤过人?此刻剑尖一指,也只是徒有其形而无其势,她面目通红看着嘻笑的男人们,一时语塞,脑海中一片空白,再说不出话来。
男人们看着她束手无策的模样,嘻笑之声更大了些。
这时,院子里那名青年忽然站了起来,然后下一刻,他便站在了红杏斋门口,站在那面目通红的女孩之前。
那些醉汉嘻笑着,只是突然感觉那女孩的身影晦暗了下去,晃然之间,那名身影修长的青年便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们惊恐地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许久,长街上忽然安静了半晌,然后人群之中那些尚算清醒的男人们忽然尖叫了一声,然后不远处饶有兴致围观的人们也都各自发出了一声惊咦,然后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吃惊于忽然发现那女孩的身影变得晦暗模糊不清,却突然发现是那名青年站在了她的身前顶替那面目通红的女孩迎上众人的目光。
他们以为那青年只是突然出现在场间,却恍然发现自己离那青年很远很远,仿佛红杏斋的院门正在向后退去,可随之而来的猜想与证实却让他们惊恐更甚之前……
此刻,他们站在原先的五尺开外。
前一刻他们依旧站在红杏斋门口,此时却极其突兀地站在了五尺开外的长街上。
秋时清风扫落叶。
此时犹在初春,他们却如落叶般,被一股甚至他们都未曾发觉的“轻风”扫到了五尺开外,并且毫发无损地站在那里。
这是多么让人惊异的力量。
于是他们惊恐着四散奔逃,再也无心在这风月之地逗留片刻。
那名青年望着众人奔逃的方向神色有些不悦,然后他站在那里,抬起右掌便要隔空抓下,此时身旁女孩却轻轻摇了摇头,用请求的眼神望着他道:“师兄自出道至今已足十六余年,历经过的各种人事已然数之不尽,却从未杀生,因为师兄修行的乃是善道,行走天下皆求一个善字,玲心知晓师兄宠溺我,可……玲心也不愿师兄为了我破了道心。”
青年闻言收起了手掌,认真地看了一眼那自称“玲心”的女孩,神色里颇有赞赏之意。
然后他望着空荡荡的长街似乎摇头有了叹息,这一声叹息后,神色里的不悦已然尽数湮灭,仿佛从未在其目中出现。
玲心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忽然有片刻的失神。
伟岸、干净、不苟言笑,这才是他们认识的师兄啊,走在他身边,仿佛岁月也都缓慢起来。
………………
经此一事,此刻的红杏斋才算是真正安静了下来。
那青年与女孩围坐在石桌旁,别院里的众女子见他们时有说笑,却不知他们谈论的是哪里的稀奇事。
良久,红杏斋的老鸨,那个身形略显臃肿的女人才从别院深处走了出来,当他一摇一摆摇晃着身子迈步而来的时候,虽说笑容满面,但其神情明显与面上的笑容有些突兀之处,只是当此关口,其老奸巨滑的一面便显露无疑,此刻面带笑容中,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阿谀之意:“早听闻公子远道而来,才至蔽镇便包了我红杏斋满场,只是方才老身有些琐事缠身,便也无暇顾及二位,还望公子海涵,莫要责怪老身才是。”
那青年抿茶听着,起身款款回了一礼。唯有那女孩竟是冷哼一声,面色冷峻。
那老鸨也不理会这名女孩,只是望着青年的面容,希望从中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那青年只是那般回了她一礼,便什么也没说。
气氛忽然有些沉闷,正当老鸨有些不安正欲找个托词离开之时,那女孩忽然自腰间取出一个锦囊,这囊中装着几许纸卷,她的纤指自囊中取出一道标有“平河”二字的纸卷在石桌上摊开……
看似精细的纸卷,如此平坦地摊开以后竟是足有三尺许,那眉目平静的青年望着纸卷上一行行秀气文字,神色同样冷峻下来:“柳前辈,这纸卷上的账目,便是你从中原远嫁至这平河镇后,在这镇中的所作所为……”
“七八年里,逼良为娼、拐卖妇女甚至雇凶杀人这些事,你做了不下七十起,这些,你认……抑或不认?”
那老鸨不可思议地盯着石桌上的纸卷,臃肿的身子忽然颤抖不已,就连声音,也都没有了那股阿谀奉承之意,只是明显有些惊慌失措,她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二人,喃喃道:
“楼外楼的清尘卷,原来,您是那位大公子……”
她低着头,一脸萎靡地坐在石桌旁,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
天下只有一座楼外楼,也只有楼外楼掌管着清尘卷,在那位大公子手上。
别院里的众女子望着那番模样,猜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那位作威作福的老鸨也都瞬间服软,只是心头不约而同涌起了些许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