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把这八个字贯彻在这两个敌人的行动中, 让他们相互争斗,两败俱伤,然后他再下手对付他们。
为了落实这八个字,杨增新又在案头前走来走去,心神不定地想着具体的细节,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他终于想好了具体的做法。
杨增新密电指使叶昌浩去暗杀杨缵绪, 激起杨缵绪的部下对边永福的仇恨,再行报复的手段,两方相互仇杀,争权夺利,争斗不休,两败俱伤。
他当然不会对叶昌浩说出乘虚而入的话, 也不会说出他的真实用心,他只说让他杀了杨缵绪之后,再任命他为喀什提督,尔后再来迪化担任原先说好的侦探局长兼卫队司令。
叶昌浩利令智昏,认为官运亨通的日子已经到了,便不把边永福和魏得喜、陈得功放在眼里,肆无忌惮地放手布置暗杀杨缵绪的阴谋活动。
为了嫁祸于人,他并不动用自己的手下人。
他私下买通了边永福手下的两个随从, 这两个随从平时与他很有交情。
他常与这两个随从喝酒吃肉。
他原本与这两个随从交往成友的原因是想从这两个随从的嘴里探听边永福和魏得喜的消息,以便刺探军情。
时间一长,他掌握了这两个随从想升官的心理,于是便利用了他俩的这个弱点。
他把这两个随从请到他的房间以好酒好肉招待了一番,然后很神秘地问他俩:
“你们想不想升官? ”
这两人喝得有些醉了,一人说:
“谁他妈说老子不想升官? ”
另外一人接着说:
“老子做梦都想升官发财,可就是祖坟上没有那棵草。”
叶昌浩一拍桌子,瞪眼说:
“住嘴! 我不是给你们耍贫嘴,我说的是真话! ”
这两人立时酒醒了,互相看看,低头不语了。过了片刻,其中一人问: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说清楚呀! ”
于是,叶昌浩便说:
“我听边统领和魏副统领想暗杀杨提督,夺他宝座,苦于没有合适的人,想请我下手。”
这两人问:
“你答应了没有? ”
叶昌浩说:
“我答应了,但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
“我对两位统领说我一个人不行, 我得找两个人做帮手,他们说可以给你两个高手,但我说帮手我自己找,这样我放心,他们同意了。”
其中一人说:
“所以,你来找我们? ”
叶昌浩肯定地点点头,说:
“对! 因为他们答应说事成之后,给我们升官晋级,外加发奖金。”
其中一个随从说:
“这倒是个好机会。”
而另外一个随从说:
“机会虽好,但有无把握? ”
叶昌浩沉下脸说:
“你个熊包。我叶昌浩什么时候失过手? 跟我下手还怕没有把握吗?关于杨提督的住宅我昨夜已经踩好点子啦!门路都已摸清楚啦,他的门岗不多,哨兵晚上都睡觉,他的卧室和床我都弄清楚啦! 你们不必担心,跟我干,万无一失,事成之后,给边、魏两位统领一个意外的惊喜,你们就脸面宽啦! 只等升官领奖啦! ”
这两个随从一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叶昌浩又把脸一沉,说:
“怎么?信不过我?我这可是给你们一个升大官的好机会。干不干? 不干的话,我另外去请人,高手有的是。”
这两个随从一听叶昌浩生气了,立刻面呈喜色,讨好地说:“叶兄不必生气,我们怎能不干呢? 跟你干,我们放心,你说什么时候动手? ”
叶昌浩果断地说:
“今晚就动手! 关于动手的步骤,我来告诉你们……”
于是, 叶昌浩压低声音对他们说出了详细的行动步骤和各人所担负的任务。
这时天已黑下来,叶昌浩不让他们出去,就在他的房间住下来。
他怕这两个人出去透露了消息。
他怕这两个人去追问边永福。
他怕这两个人离开后又变卦。
所以,他让他们住下来,等到夜深人静再去杀人。
至于杀人的刀和手枪以及子弹,叶昌浩事先都已准备好,放在他的房间,不用他们操心。
这两人一看什么都准备得很周全,知道他是个精细的人,相信他事先摸透了敌情,也就放心地跟他去杀人了。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叶昌浩和这两个随从推门而出,悄无声息地走向杨缵绪的提督府衙的后院,去索杨缵绪的命。
这三个人都是哥老会的拳脚高手。
他们都有一身相当出色的武功。
他们都是挥刀砍杀的能手。
他们都是百发百中的黑枪手。
他们都是杀人索命的魔头。
杨缵绪事先会不会知道他们来索他的命?
他会不会有所防备呢?
叶昌浩等杀手的目的能否达到呢?
除了他们行动的结果可以证实外,谁也事先难以说清,连天上的月亮都惊骇得躲进云层不敢露面, 满天的星斗霎时间也都藏入云雾之中不愿偷看今夜在此发生的恐怖的血腥屠杀, 更何况人呢?
满城的人都已睡了,毫无觉察。
惟有叶昌浩和他的两名帮手在夜幕下敏捷地行动, 他们都很鬼祟,也很自信,惟有他们相信杀人定会成功。
叶昌浩在头一天的确侦察了杨缵绪的住宅院落, 也摸清了岗哨布置的情况。
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不想仅仅杀死杨缵绪,他还有他的打算,即引起杨缵绪的部下对边永福的仇恨。
所以,他没有轻易地动手。
虽然他的轻功很高, 自信不会在窜跃屋顶时因响动而引人注意。
但他失算了, 他忘记了他所追杀的对象不是以往的那些贪官污吏,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好吃懒做的蠢物,而是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有武有功的骁勇之将,是久经沙场的带兵统帅,他的任何一点粗心都会给这样能征惯战的人留下的疑点。
当他从杨缵绪的屋顶上轻轻落在窗前的刹那间, 杨缵绪被屋顶上的脚步声惊醒了,他知道有人从屋顶上飞掠而下,于是假装熟睡,观察来人的行动。
他手中握有一支手枪。
他枕下放有一柄大刀。
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仅从窗前一掠而过,没有停留便飘然而去了。
任何人没有发现叶昌浩的行踪。
但杨缵绪却发觉了他的人影。
杨缵绪起床后出门查看动静,却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他的岗哨们依然在站岗,依然在打瞌睡,他明白了夜闯深宅的人肯定是外来的打探踩点的歹徒,且身手不凡。于是,他提高了警惕,一声不响地加强了警戒和岗哨,做好了对付刺客的防范措施。
第二天夜里杨缵绪已做好了防备,他移住在另外的客房,而把自己卧室的床铺伪装起来,用草扎成一个人的模样,照样睡在床上,草人的头也照样枕在枕头上,只不过睡觉的草人盖着被子面朝墙,而把背部和后脑勺露在外面,正好对着院中的窗户。
杨缵绪在入夜之前提醒岗哨们务必把守好自己所看守的通道要地,命令巡防人员不得偷懒或喝酒,警告他们提高警惕。
他并没有说会有刺客的话。
他也没有说扰人不安的话。
但他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睡觉的房间。
这一夜他并没有沉沉入睡。
他时时都在警惕着留神着。
在后半夜正当人们已困倦得酣然入梦的时候, 有三条人影从后墙窜入院内, 将通向杨缵绪住宅的两个哨兵悄无声息地用刀捅死了,叶昌浩把这两个哨兵的手枪夺过来别在自己的腰里,然后带领他的两个帮手,窜向杨缵绪的住宅大门。
这三条人影行踪相当诡秘相当神速,眨眼之间一掠而至,当守门的卫兵尚未从打盹中看清人影时, 这三条人影便像一股风似的扑向两个卫兵。叶昌浩伸出两手“啪啪”点了两个卫兵的哑穴,使他们不能说话,紧接着跟他而来的两名随从飞快地一刀一个,当即捅死了这两个卫兵。
叶昌浩命令两个随从分头把守住左右两边通向杨缵绪睡房的通道门,防止卫兵来回走动巡视。
然后,叶昌浩悄悄走近窗户,用粘有唾液的手指头捅开窗户纸,往里仔仔细细瞧了瞧,发觉床上有人,便悄悄打开窗户,纵身而入,扑向床头举刀砍向草人的脑袋。
此时的杨缵绪从东头通道的那间客房听到有轻微响动的声音,便从门口向他的卧室偷看,发现有人破窗而出,立即冲出门向那人影举枪便打。
依杨缵绪的枪法那人肯定必死无疑。
依杨缵绪的神速那人肯定不死也得受伤。
然而,那人影发觉床上是草人知道中了计,于是不敢久留,也不敢开门,很快又从窗户纵身跃出,当他一跃而出后立即滚倒在地不敢站起身子,连滚带跃,几个滚翻,便飞出通道大门,方才站起身来。
他知道这里有他的两个帮手把守住门,保护着他,他不会遭到暗算,才敢站起来。
杨缵绪连发两枪没有打中叶昌浩, 心想这人的轻功相当高明,滚地虎跳的功夫也非常出色,料定此人不是等闲之辈,于是号令被枪声惊动而来的众卫兵包抄过去,活捉刺客。
叶昌浩突然命令跟他来的两个帮手开枪还击包抄过来的众卫兵,杀开一条血路逃出去。
那两个帮手开枪顶住追捕而来的卫兵, 刚一转身逃向后院时,突然听到两声枪响,这两个帮手后背中弹,倒地而亡。
叶昌浩趁众卫兵扑向那两个帮手的瞬间,几个纵跳,跃上屋顶,飘向后院的凉亭,逾墙而逃。
众卫兵扑向那两个被击毙的刺客,有人惟恐那两个人没死,又补了几枪。
当杨缵绪闻声而至看到两具被乱枪打死的死尸, 问是谁打死的, 众卫兵中有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说是自己为保护杨提督的安全而开枪打死的。
杨缵绪从那两个刺客的装扮上,从他们的刀枪标记上,认出这两个人是边永福的随从。
在灯光的照射下,杨缵绪又辨认了这两个人的长相,更加肯定他们是边永福的随从无疑。
因为杨缵绪在与边永福见面时见过这两个随从。
所以,他认下了这两个人。
他命令手下人把这两具尸体抬入囚牢放好, 又派卫兵看守好,打算天亮找边永福算账。
其实那两个帮手是叶昌浩开枪击毙的。
叶昌浩用的是在后院从被捅死的那两个岗哨的手中夺来的两枝手枪击杀了他的两个帮手。
叶昌浩当时左右手都握着一枝手枪。
当那两个帮手转身之际叶昌浩用两枝手枪同时左右射击,子弹从那两人的后背,穿过心脏击毙了两个帮手。
那两个帮手的装扮以及持有标记的武器全都是叶昌浩事先想好安排的。
叶昌浩是有计划有预谋让他的两个帮手跟他去送死的。
叶昌浩煞费苦心终于达到了预定的目的。
叶昌浩瞒天过海的伎俩可谓高人一等。
杨缵绪派人到边永福的驻地说明事件的真相。边永福派人领回那两个随从的死尸并作出解释,他茫然不知所措,一口咬定不是他的人所为。
他派的人到杨缵绪的住宅看到被杀害的卫兵, 又看清了那两个随从确系边永福的人,心里十分纳闷,回来报告了边永福,边永福愣在那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杨缵绪让边永福到他的督府衙门解释事件的原因, 边永福疑心杨缵绪对他下毒手,推托不去。
杨缵绪见他不肯来见面,更加怀疑是他从中做了手脚。
杨缵绪又派副官去交涉,让他解释为何如此对待自己? 为何采取这样卑劣的手段?
边永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杨缵绪又抓住不放,他感到蒙受了不白之冤,便对杨缵绪的副官说此事他也不清楚,等查清楚了再说。
杨缵绪只好耐着性子又等了几天,仍不见边永福的答复,便忍耐不住地派人去交涉,说不查清此事,绝不罢休。
边永福眼见此事来得莫名其妙,便和魏得喜、陈得功等人商量解决的办法,不料魏得喜却说这是杨缵绪故意设置的圈套,为了找借口解除他们的兵权,不惜抓去边永福的贴身随从,又制造了那样的惨案,其目的在于制造消灭他们的口实。
边永福听了这些话,更加疑心重重,认为杨缵绪故意找他的麻烦,便斥责杨的副官说:
“你不要纠缠这件事,你回去告诉杨提督,想除掉我的话不必用这种猪八戒倒打一耙的办法,让他交出凶手,不然的话,我也不是好惹的,我的两名随从不能白白死了。”
杨缵绪的副官听后回去报告给杨缵绪, 杨缵绪不由怒火冲天,断定这件谋杀案定是边永福策划进行的,否则,他绝不会以如此无赖的口吻回答此事。
杨缵绪以提督的身份,责令边永福火速追查杀人凶手,否则将以军法处置。
边永福接到杨提督的命令,与魏得喜商量如何处理此事?
魏得喜根本无从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他问边永福,边永福也说他根本就不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因为,这件暗杀案虽然死了他的两个随从,但他却不知其中的奥秘,也就是说他不是谋杀案的策划者。
魏得喜听后也觉得很奇怪,追查的结果一无所获,便怀疑这是杨缵绪设下的陷阱,建议边永福不予理睬,暗中布防,加强警戒,防止杨缵绪突然派兵袭击。
边永福出于无奈,只好采取敌对的态度与戒备的措施。
自此边永福和魏得喜对杨缵绪避而不见, 根本不理会杨缵绪的所谓命令。
杨缵绪通过这件事对边永福产生出不可信赖的思想, 认为哥老会的首领是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又怀疑他们可能受杨增新的唆使, 才敢如此大胆如此嚣张如此目无法纪如此公开对抗,便加强了戒备并处处时时监视他们的行动,防止他们突然袭击。
双方处于怀疑处于提防的境地。
双方不仅不联合反而处于敌对的状态中。
双方都恨不得吞了对方。
幸灾乐祸的叶昌浩为自己的得手而暗暗窃喜,兴奋不已,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有本事的人, 理应取代被他所戏弄了的双方首脑而成为喀什的霸主。
他本想从中火上泼油,让他们互相打起来,杀起来,搞他个两败俱伤,也好从中渔利,夺取军权,成为南疆的土皇上。
但他想起了杨增新的叮咛:一切皆在暗中进行,且不可疏忽大意,且不可出言不慎而暴露身份,酿成大祸。
所以,他事后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保持镇静的心态,既不多嘴也不打听,仿佛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依然故我地喝酒打牌,避免引起边永福和魏得喜的怀疑。
他不急于向杨增新发出密电。
也不急于向杨增新邀功。
他怕引起别人的怀疑而引火烧身。
他在镇定自若中待事态平静下来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追查凶手的风声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