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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穷风流(2)

本来“放狗”是想让我们搞点钱用,没想惹出这么个事。七月底缉毒专项治理一结束,刘所立即想到专项治理我们的办法——让我们去武装部,跟一伙预备役一起军训两周。符启明虽然捉到了两个小孩,照样躲不脱军训。据说今夏气温将勇攀新高。我们在这样的天气里搞军训,每天正步走,负重越野,休息时还要在焦毒的日光下盘腿而坐,声情并茂地拉歌。那边拉一个歌,我们回拉一个。那天,我们正齐声唱着“妹妹她不说话只看着我来笑,我知道她是等我来抱一抱……”宽哥两手一挥,我们还以为他要应景做抱一抱的动作,人却两眼一抹黑翻倒在地。预备役的小屁股一开始还敬我们几分,慢慢发现我们这伙还不如他们。见宽哥翻倒,又被急急抬走,对面那帮小屁股便齐声唱道:“你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过不多久宽哥自己走回来,扎进人堆,脸拉老长,还问:“刚才,我隐隐约约听见小鸡巴唱什么,是不是骂我哩?”我们都劝他别多想,但他还喋喋不休,摆出想找茬的模样。符启明便说:“就是骂你又怎么啦?你冲过去动手,敢吗?要是动手还打他们不赢,有什么鸟意思你说?”宽哥这才闭了嘴。

整个过程中我很想打打靶,一枪一枪打向靶心,聊以消解暑气。但这次军训偏偏没有安排打靶。再回所里时我们都黑了一圈。

光哥用不着军训,我们回所里,他新刮了个光头对我们表示欢迎。以前他是两片瓦的分头,闹离婚时一发狠剃成秃瓢的,以此明志,非离不可。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那以后我们把心思主要放在酒吧和迪厅,狠抓那帮吸食K粉摇头丸的家伙。但这么搞很快被刘所制止了。“……你们不能把所有进迪厅的人都抓到所里来,这么搞下去,人家生意不好做。”刘所循循善诱地说,“工作,不是赌气,抓来一堆一堆的学生,学校统一领回去,也搞不到罚款。”

我们领会所长的意思,此后我们把目标定在包房里。包房的情况和大厅不同,包房往往是有单位有工作的人的据点。他们闩了门吃药片跳摇头舞,生怕被熟人撞见。这种人和社会闲杂不同,捉住后老实认罚。

那一晚还是在金枪鱼。这是我的点,我和老板认识的时间不短了,彼此肝胆相照。十点钟,一个侍应生说十一号大包里面有六七个女人,衣服都穿得体面,聚在一起吃药,正摇得起劲。十一点,侍应生反映说那个包挂出了免扰牌,看样子这帮女人吃的量不少,摇猛了,一身臭汗,免不了会脱衣服。我预感到今晚会有很好的收成。十二点多钟,十一号包的女人一窝蜂全出来了,个个像喝醉了酒,酲酲的,而且衣衫不整。符启明跟我使个眼神,他尾随其后,我就跟待在所里的兄弟拨电话。

这伙女人当然一个都没逃脱。她们走到相对僻静的地方,我一声暴喝,吓得她们猛跑,然后我们追,以检验前一段时间军训的效果如何。我追的那个女人穿高跟鞋,鞋尖像枚钉子,一路橐橐橐。我欲擒故纵,放慢速度在后她面大呼小叫,撵着她跑了两里地。她两只脚都崴肿了,一摊泥一样垮在地上,虚弱地冲我说:“哥哥,哥哥哎,搭把手拖我起来咯。”

符启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抢上前去,很温柔地将其扶起来,还给她拍拍身上的灰。

等我走进值班室,一个女人的气焰忽然变得极嚣张,口口声声说搞什么飞机呀,把刘哥叫来,快点。问她是哪个刘哥,她就说出所长的名字。我一看,就是刚才我捉到的那女人。她是个漂亮女人,眉眼里还隐藏了一段只有男人能领会的骚情。提到刘所,我可以踢她,但我没这样干。符启明听女人的吩咐,给刘所打了电话过去。

长得漂亮,是可以当钱花的。电话一通,女人一把夺过来:“刘哥,你在搞么子咯?你手底下几个马仔把我请来,我还以为哥哥急着见我。”

刘所来不了,童副所很快从桥上赶来,冲女人说:“春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女人瞟了童副所一眼,直呼其名:“童二荣啊,你是怎么搞的,请我吃饭打个电话呀。”我心想,这女人什么来头?要知道童副所并不是一个脾气好有耐性的人。

童副所冲我说:“苕货,这你都不认识?她就是许春嫣,春姐。”我就明白了。我有幸欣赏她的美貌。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女人。金枪鱼不在洛井的范围内,刚才她不明白是哪拨警察抓她,从而慌乱。现在,到了洛井派出所,她一颗悬心放下来了。符启明这个聪明人这时更蒙了,他问我这女人是谁。我告他她是光哥的老婆,还没有结婚的老婆。

符启明更是不明白:“光哥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这女人何以这样神通?”我示意他别问下去。我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在这个所,光哥当然没有许春嫣神通。光哥能够一路混下去,说不定是搭帮许春嫣面子硬。春姐不但有模有样,而且落落大方善于交际。所里有招待席,所长和副所总是叫光哥把春姐叫来。春姐一来,这顿酒就能吃得活色生香,有趣无比。春姐喝了酒会闹会儿发泼,怎么泼都讨男人们喜欢,一板一眼都闹在他们心坎上,泼在他们骨头里。喝到兴头,她会骂几个所领导:“你们还他妈当自己是领导呀,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几根嫩黄瓜,哪天我渴了,就随便扯一个解渴。”领导们被她嗲嗓子叫成嫩黄瓜,仿佛吃了春药回了春。童副所经常说:“要是喝酒少了春姐,茅台都像苞谷烧;春姐一来,苞谷烧喝得出五粮液的味道。”此外,这个女人还像户籍警,洛井地带五花八门的女人都像在她那里做了登记。有时几个所领导外面来了朋友,时兴的招待法是找几个女人作陪,这样似乎才有脸面。于是一个电话就拨给许春嫣了,她立马能找来洛井的四大美女或是五朵金花,而且不会在一般店子里露脸。还有就是所里离了婚的那几个老枪老棍,都会涎着脸去找许春嫣帮忙介绍对象。她介绍的对象都是当天就可以上床的。

我一直没能见到春姐,是因为所里那些招待餐,我没资格上桌。她像一阵风,像一个传说,在我耳畔萦绕许久。没想这次大意外逮了个正着。

光哥后脚就到了。光哥看见她,只是叹口气,哪像上次冲到留置室又叫又嚷。许春嫣被带到楼上所长室问话。别的那些女人可能都是头回被抓,坚持说她们根本没有服用药品,什么K粉什么摇头丸她们根本就没见过。她们以为这样一来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们只好把几个女警叫来,用验尿器验。我们拽着验尿器一个一个地进行讯问,她们这才晓得这小派出所也有一套现代化技术手段。

第二天才知道,许春嫣自信过头了。童副所拿出的处理意见,每个女人罚三千,许春嫣可以免除,但跟别的女人不能说。春姐讲义气得很,母鸡护雏地跟童副所摊牌,说当晚的聚会是她邀的,要罚必须先罚她,要免的话所有的人一概免除。刘所听到春姐讲起价,就不乐意了,只好把春姐也一并罚了,三千块,一分不能少。

3.金风玉露

去给春姐赔礼道歉,是符启明的主意。“……毕竟,光哥和我俩都在一起办事,再说春姐和几个领导都熟,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请一顿饭,道个歉,以后也好继续有往来。”他说钱由他出,面由我出,我去跟光哥摆明这个意思。我去请光哥两口子吃饭,光哥赶紧说好。

光哥开车往城区走,挑来挑去走进顺势斋,这家店经常卖些别处见不到的怪菜,价贵。一坐下来,光哥就抢过菜谱要找价高的点,一解心头之恨。他点了四斤口味王蛇,春姐赶忙将菜谱抢过去。她说:“你是怎么搞的?你这两个兄弟请这顿饭是给你面子,你等着报仇?”在这女人面前,光哥没辙了,只有装憨傻笑。

交了菜谱,春姐把我和符启明紧盯着看了十数秒钟。

“请我吃饭,应该是你的主意吧?那天捉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家伙。”春姐眼睛直勾勾看着符启明。

符启明淡然一笑,说:“妹子好眼力。”

“怎么是妹子呢,你真是口气大。你哪年的?属什么?跟姐说一说。”

一男一女拿着年纪生辰拌嘴,进入话题当然就快了。两人似乎有些相见恨晚,说着说着就挪座。光哥盯着他俩,插不进一嘴。碰了几杯过后,他们两个聊到理想,显然,酒确实已经喝得入港。符启明又想卖弄他的人生哲学,春姐喝起酒来一点也不设防,抢着把自己灌醉似的。一开始她还说得情绪激昂,说自己在洛井有谁不认识?有哪家单位领导不买她三分薄面?说着说着,却又心酸了起来,把自己吃过的苦头一股脑倒出来。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过,我是发廊里面出来的?”

符启明摇摇头,说从没人提过她的事。

她不信,又说:“别骗我了,你也和所有人一样,虚伪!”

光哥想搂住她:“别说了,你真是的,平时一瓶多没醉,今天才几杯?心里憋着话是吧?走,回家说去。”

“回家?回哪个家?钥匙在我手里,你想回去一边等着。”她喷了嗝,指示光哥,“去给我拿条热毛巾,要是没有,去外面买包湿巾,记得看好说明啊,必须是海藻液浸湿的那种!”

光哥应声就往外走,怏怏地说:“怪讲究!”

春姐娇叱一声:“少啰嗦!”

春姐一条腿不知几时盘到椅子上去,抽着烟,骂起自己这么多年碰到的男人全都没素质。她知道符启明是派出所里的秀才,给光哥出过主意。“我就想碰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唉,相见恨晚啊。”

光哥不折不扣执行着春姐的指令,为买一包湿巾不知跑了多远,买来的时候,春姐与符启明已迅速地将话题扯到发展大计上面。春姐说现在想找个项目,认真地搞。目前也有不少项目在找她,直销的、加盟连锁的、卖保险的、卖保健品的、卖性用品的,还有卖酒的。她拿不定主意。

“呃,性用品好。”符启明稍加思索,语气非常肯定,然后陈述理由,“你想啊,卖别的东西需要广泛的社会关系,比如说卖保险、卖直销品,安利纽崔莱、绿之韵、玫琳凯,很多都是官太太在卖,公子衙内在卖,你抢得过人家吗?要是在洛井一带开家性用品店,我看蛮好,现在还没有人做。而且,你和我们所领导关系好啊。”

“是不是,太那个了?我以前……不光要赚钱,名声搞臭了,怎么混?”

“这你就搞不懂了,你啊,观念都跟不上,发不了财,还老不知道什么挣脸什么丢脸。卖性用品怎么了?不但不丢人,而且是真正的为人民服务。”

“你是说,卖性用品就是做好事。”

“白天吃饭的事,饭店多;晚上睡觉的事,就你一个店子管这一片!”

“喏,我就知道你开口就有金玉良言,不像我家光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看过的书蛮多吧,我出几个对联,你帮我对一对,行不?”

“试试。”

“增广贤文行不?贫居闹市无人问,下面的。”

“富在深山有远亲。”

“呃,狗咬吕洞宾,下面的。”

“这个是歇后语嘛,不是……不识好人心。”

“真厉害。你看你看,你这个猪头。”春姐说着又在光哥头上搞了一丁公,并说,“你就知道好好学习对天天向上,锻炼身体对保卫祖国。祖国都轮到你去保卫,真要完蛋啦。”

符启明说:“要不,我也出一个?……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都是出短的,你的东西一拿出来就这么长,坏死了。”春姐娇嗔道,“老弟,你读的书多,你告诉我家光头,让他沾沾你的才气。”

“这个长了,不为难他。春姐——容许我也这么叫你,和年龄大小无关,姐就是一种敬称,对不?要是你真开一家性用品店,我就送你一副对联……”

春姐眼睛放光:“你自己就会搞?说你是秀才,真没说错。”

“刚才你在说,我就已经想好了。要有纸笔我现在就给你写。”

“哪有纸笔啊,别把我们当文化人搞。你说说,我记下来。”春姐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准备记录。

“我打出来,发到你手机上。你把手机号告诉我。”符启明掏出自己的手机,很快打了一副对联,春姐也把手机号说出来。春姐收到短信,摁开看了一眼,就大声地说好,有才。光哥要过去看一看,又递到我手里。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我见手机屏上写着:

光哥剃光头光照寰宇

春姐卖春药春满人间

春姐问光哥:“觉得怎么样?”

光哥掐掐指头说:“好,字数一样多。”

“就你这点脑水,还装着看得出好坏。回头找一副纸笔,请符老师写上,到时我开店,就贴出来。”春姐想了想,又冲符启明说,“好像还要有横联吧?”

“早就替你想周全了,横批就是,春光无限!你看,又有春,又有光。”

春姐除了大声地叫好,找不出别的话,要光哥回头就守着符启明把对联写出来。光哥说:“你店都还不晓得几时开张。”

“有了符老师讲的这堆话,还有这副对联,我一定开。”

春姐兴致特别高,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讲究这个,急于回报些什么,就问我俩:“都泡到妹子了吗?……谈恋爱了吗?”我俩都摇摇头,接下来她就说要介绍对象。“哪个妹子能找到你俩,都是福气。老姐我手里面的妹子特别多,要不要给你俩都发一个?”

我赶紧摇摇头,说别客气,春姐就真不客气。我一推辞,她不多说一句话,眼光全铺在符启明脸上,问他:“你可不要跟我客气,直来直去我最喜欢。”

“我不跟你客气。我确实也想找一个了,要不然……”

春姐一通朗笑打断了符启明,并说:“要不然,晚上就只有抱枕头是吧?你们这些二十啷当岁的愣杆子,我还不知道?不管外面天气怎么样,你们都天天撑着雨伞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