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寒,她下马站于门牌前,此时两盏产于明代的浅灰色灯笼挂在门梁上,看得出此物做工精致,应是出自大家之手,曾经能拥有这样稀罕东西的主人应也是个有头面的人,再不济也是个小有所成的人物,而今物是人非,谁能料到碧玉宝贝也会落得如此下场,还好今晚月色清亮,尚能看清这栋古宅。
“屋败,人非彼时之人,到底是可惜了这一片好月色啊。”木溪灵透的瞳仁内蒙上了层层烟雾,呢喃张嘴而出。
门被打开,接她的人脸色冻得铁青,看来等得是有些时候了,木溪张嘴只唤他名道,“福伯”。
这福伯早些年的时候跟过太姥爷,吃过些苦,后来这家的太姥爷怜悯这个庶出的子孙,就让他到此来伺候。如此明显护犊的举动,对于这个嫡长庶贬的年代,着实是极其少见的。
木溪搓着手,往手心里吐了口热气,“公子可是睡下无?”
“未,公子说,让老奴先在此等候少夫人。”提着灯笼的中年男人,弯着四十五度的腰,侧于女子身边,态度恭敬。
木溪笑了笑,“他看来是怕我被野狼叼了,我其实是识得回府的路,这长安不过是弹丸之小,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福伯把灯笼举高了些,好让前方漆黑的路照得更明亮了,期间并未不作答什么。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到达漪澜阁,她嘱咐了几句话,便令福伯退了去,自己独自立于门前不进,沾指戳破透过木窗纸糊,透视于内,却见屋内之人青丝倾下,衣裳松垮,斜靠于榻上,纤细二指正举枚白棋,竟显儒雅,恰桌上烛火又忽明忽暗倒将那人俊俏轮廓巧印在了白墙上,如此一来,倒比起往昔确实平添另番韵味。
木溪摇头苦笑道,“尹寒,你可真是祸国尤物,你若是女子又该如何倾城覆国,令天下霸主为你屠城呢。”
“午夜深寒,夫人既然已至,何学登徒浪子,揣摩为夫。”
尹寒棋字落定,目光如炬盯于红门之外人,她嗯哼一声,推门大步面朝他望去,开口正欲争辩。
他已把白锦裘环披于她身肩,神色平静,木溪顿觉不冷了,抬头只凝望于他双眸,见其眼眶里满是红丝,想来也是等她熬着,心下刚才冲动之气顿时烟消云散了,静听他言说,“此物是祖父年少时在东北作战,落困于长白所得猎物,叫雪狐,因有辟邪之功能,又有护暖之疗效,祖父视为珍宝。我幼时体弱,祖父怜恤我,便将此赠予我,我看夫人这几日来初到长安,昼夜温差颇大,恐忧夫人不适,应觉这东西或对夫人有所帮助。”
你这样擅自把这玲珑宝物给我,他日祖父责问起来,你就不怕他发怒吗?”
“夫人何曾怕过谁?”
“怎么说呢?”
“夫人能治得了我,我祖父又怎么会责问你。”
木溪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寒君,你这话答得好。”
“小声点。”尹寒替她系好衣扣,趴在她耳侧,轻而细语,“这话我们夫妻间安知就好,出去后,就莫要出去再谈了。”
木溪懂得点了点头。
尹寒两弯凤眸也因这话笑得格外好看,伸手摸了摸她直硬的发丝,想继续说些什么然则什么也没说,只把话语抛到其他方面而去。
“今日,祖父和叔父可有为难你吗?”
木溪凝眉,神情颇觉不好,叹了一声,“你叔父不是很友好,态度很冷然,倒是你祖父拉着我问长问短,要我好生照顾好你,这样的家庭情况,放在我们江南也是少有的。”
尹寒显然明白了她言外之意,却不急于张嘴,任听他的小妻子继续说下去。
木溪见他没有动静,很是哀凉地望着他,双肩一耸,“你叔父不喜欢你难道是因为你是庶出,还是过继给你伯父的原因吗?可是你血脉里流得还是你叔父得血脉。”
尹寒很喜欢木溪灵透的眼睛望着他,显然这个秘密木溪不知道,
木溪等着他回复,而他却依旧什么也没说。
“你们西北人真的很奇怪,不对,你们北国人很奇怪,自己的亲生父亲对自己儿子冷若冰霜,非要叫自己叔父,家族规矩又不让庶出的子嗣不能进家门,那倘若,已经制定下这样的规矩,又为什么还要继续生呢?”
眼前女孩子叽叽喳喳质疑声,一方面让这冰冷的房间内升起了诸多温暖人气,然而,另一方面,这些问题却让那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眉宇间凝聚力了满股忧愁,到最后,男人黑色的瞳仁全锁定在了女孩子脸上,过了很久,才打断了这样温馨的画面。
“木溪,若你我以后生得孩儿,你会愿意把庶出的孩子流放外面吗?”
“当然不会!”言词答复后,她才感到说得太快,脸颊处竟红辣而起。
尹寒抿笑,转而眼神突变得凌厉,“我是被叔父襁褓时亲自丢扔在野外,于胡人部落里长大,受尽胡人凌辱,亏于祖父托人照料能成人。年少后,祖父派人寻我,给我令置家房于长安偏冷处。你今天新婚所见叔父态度这样,如此看来已是极其自然的。”
木溪一阵唏嘘,然则,尹寒笑得自然,“我尹寒,并非是世人尊称的公子寒,却乃是当朝重臣尹仲的庶子,母亲是胡娼妓,不得尹家族人喜欢,不得迈宗族寺庙,不得与你执手拜谒祖父族人,此生能诺你的只有这句,‘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你可觉得委屈下嫁于我,。”
四目相对,木溪自知他这言语发自内腑,鼻尖一酸,佯装道,“确实太委屈了!可是我这个人最大缺点就是固执,你能那日下聘礼画我一朵七彩牡丹,能知晓我此生最爱这花,我此生必定也复一句,踏入你家门往后永不退去。”
他微微震慑到了,稍后,眼眉英气处竟是言不尽道不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