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阿穆尔到处溜达一圈,她便看到有一条比阿穆尔矮了半截的小狗,眼睛汪汪的,模样很是可爱,小狗在她身边打转,她忍不住蹲下来了一个摸头。
阿穆尔却不乐意了,两只眼睛鼓鼓的,对于这个突然而来的第三者狂叫了好几声,最后还是觉得不解恨,直接过去开撕,两只狗掐得特别厉害。
她无奈,劝不开。
自从铃铛回到她身上之后,阿穆尔特别爱黏她,但它对别人从来都是不冷不热,近来甚至还变得很凶恶,觉得自己有狂傲的资本,见到人靠近,管它认不认识,就大吼大叫,还想咬人,它长得那么大,她都差点管不住。
她觉得吧,它可能是想和别人打招呼,但方式弄得不怎么讨人喜欢。总之,这条大狼狗是人传人怕,只要是人,远远见了都得绕着走。
但有一个人除外。
夜晚灯烛下,解忧提了提笔,正写完字,外头便是一声声狗吠,这深更半夜把她也吓得不轻,但也有一点方便,不用人通报,就知道外面来了人。
念头刚起完,一抹人影便已进来,大狼狗跟在后面一直叫,尾巴摇得厉害。有一点她很奇怪,阿穆尔只要一叫就会冲过去咬人,但如果对方是韩馀夫蒙,它围在旁边除了叫两声,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是怕他?
她搁下笔,喝了一声,“阿穆尔,不许再叫。”
大狼狗拢拉着脑袋,跑过去匍匐在她脚边,一脸委屈的模样,她不忍心摸了摸它毛发,轻念声,“以后见到他,不能叫,听话。”
都明地暗地告诫过多次了,惹谁都不能惹他,不然哪天他不高兴,把它给炖了吃可咋办。他绝对做得出来。
又哄了好几句,让它乖乖去外面玩,她才暗暗叹了气,养条听话的大狗不容易啊。
回过头,韩馀夫蒙已经站在她写案前,她方才在纸上胡乱所写的词被他一览无余,他拿起端详了许久,她心中忐忑了一下,忽然的想抢回来。
但又想他已看完,抢回也没意义。
他道,“你的字,很不错,别具风格。”
“过奖。”她波澜不惊的回应,以前在晋国没事做就是练字,从而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写法,但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字迹很丑,却没想连他也夸赞。
她如今得重新酝酿酝酿,她的字,真的好吗?不会是又一个来忽悠她的吧?
“诗词也写的不错,像是情诗。”他接着转过身,冷不防看着她问,“写给谁的?”
她最终还是伸手抢了过来,恨不得把这书纸藏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没有写给谁,一时感触,胡乱写的,不是什么诗词,也不是什么情诗。”
是吗?
可她又为何那么在意,那么紧张,他甚至还记得这书纸中所写的几句话。
如是写:
莫问念,朝思暮想,寸阴若岁。
莫问痴,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莫问爱,刻苦铭心,矢志不渝。
这还不叫情诗?她对谁朝思暮想,对谁牵肠挂肚,对谁爱的刻苦铭心又矢志不渝?
她小心又瞅了瞅他变化的脸色,方才她心中一感慨,不过随手摘了几个词组成了几句话,觉得爱一个人就该是那样子的,难道,他也有意见?
他看见案桌上还有一张,又顺手拿了起来,写着:
莫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莫问憾,无谓缘分,一笑而过。
莫问恨,各生欢喜,一别两宽。
这看起来倒像一对互相爱慕的人却有缘无分,便只好过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扰、也不要憎恨对方的情诗?
这是写给少正修鱼的?
“忧儿。”
他刚念了她名字,纸张却被她快速抢去,这一次,她反应比方才更激烈,直接把这纸张揉了又揉,丢到一边。
紧张到连说话也吞吞吐吐,“我……这也不是情诗……写的也不好、不好看……你别看了……”
他走过去,因为知道她不再抗拒他的接触,他便趁势轻微的环过她腰间搂着,抛却情诗的话题,关切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她反问道,“不是你让我等吗?”
他愣了半拍,想起来的确是他说了那么一句,便以端正的态度承认,“那怪我,让夫人久等了。”
她嘀咕,“知道认错就好,不然下次,我可就要关门放狗,你休想再进得来。”
他却忽然道,“是时候给那狗找只母的了。”
“为什么?”
“它有了玩伴,就不会再给你看门,也不会来挡我的路。”
她好笑了一下道,“它怕你都来不及,怎敢挡你的路,不过你也说的对,它最近脾气不太好,总是乱叫人,是该找只母的管管它。”
说完,空气突然有点久违的安静。
她看着他,心中又是一顿忐忑,怎的,是她说错了什么话?
却见他低首,往她脸边凑过来,反应极快的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果然想与他好好说话,都超不过十句。
她偏脸快速的避开,在他的吻落空之后,腰间的手却又锁紧几分,逼她靠近他,她心速跳的极快,他不会是没了耐心,又准备强来?
他凑近她眼前,轻声软语道,“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开看看,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若是有,为何不承认,若是没有,又为何要对我欲拒还迎。”
他的位置……
在他没来之前,她也问过自己,他在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地位,她一时不确定,他是个怎样的存在,也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有心动吗?有喜欢吗?还是愧疚?所以才任他肆意妄为?
而在他眼中,她由他肆意妄为,可以抱可以搂,却始终不上床,是欲拒还迎。
是觉得,她在用手段?
她突然觉得他的话简直不可理喻,明明是他自己对她饥渴难耐,每次都想做那事却做不成,对于那个,她当然是要拒绝啊。她敢保证,若刚才这一吻让他得逞,他以后一定会更加得寸进尺。
没错,就当她是用手段好了,对他欲擒故纵欲拒还羞。
她把脸转正,看着他,坚定道,“没有你的位置,一点都没有。”
一点,也没有吗?
那如今这般亲昵相搂,她一点不拒绝,这又算什么?
算什么?
她能与任何人都这样亲密吗?
他放开了人,背过身去,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一直很平静,说,“那本汗成全你,放你走。”
她心中一惊,“你说什么?”
“你心中一直有别人,有些事强求不来。即便封你做夫人,留你在身边又能如何,本汗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也明白情理是非,得不到就是得不到,不如早日放手,放你离开。”
她缓了半久,“你是当真的吗?”
“很认真。”他低沉着音,“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放手,让她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让她与她喜欢的人在一起,希望她能得到她所想要的,希望她一辈子过的好。冥解忧,本汗成全你。”
她咬了咬唇,那句‘为什么’终究没问出口,他已说的如此明白,还需要问吗?
即便这个人,之前还与她说着此生不负,还说要娶她,今日还说今晚等他,就连方才还调侃责怪着说让夫人久等,如今不过一会儿,突然就能变脸。
他说成全她,让她走。照以往,她应该万分感谢,开心至极才是,可她为何却感觉心中忽然一下落空,忽然就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说喜欢她是认真。
他要她离开也是认真。
她这时才意识到,她好像从未想过要离开,连一丝丝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她提起胆再问了遍,“你真让我走?”
“任何时候都可以,没人拦你。”
她有点弄不懂他了。
为什么要……赶她走?
为何对她的态度一落千丈。
难道就是因为她一直以来拒绝,他对她再如何喜欢也终究还是没了耐心,既然得不到,只好做个好人,真心的想成全让她离开?
亦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也保持镇定,回他,“好,我明天就走。”
她又能怎样,难道要楚楚可怜低声下气的说她一点都不想走?别赶她走?或者死皮厚脸的说喜欢他,对他不拒绝了?求他收留她?
她做不到,她也有她的心傲脾性。委屈求全这种事,也做不来。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便已出去。
解忧也没有留半分情,第二日果然早已收拾了包袱,带着阿穆尔,离开了白城,不过在半只脚踏出白城城门时,远远看见城外有一队人马过来,她好心让开条道。
她能当没看见,但那队人领首却是忽然停下,跳下马儿,来到她面前很疑惑的打量她这一身装扮,“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她撇过脸,“第一,我不是什么夫人了,第二,我去哪里,用不着你管。第三,我不想看见你。”
公玉鄂拖一脸茫然,不晓得她语气如此奇怪,莫名其妙。他不过看她是熟人打声招呼,又哪里惹她了?之前的事,有那么记仇吗?
她就是个不讲理的女人。
要不是因为她是大汗的女人,不能得罪,依他往日脾性,定是早已冷讽两句过去,哪里能对她这么客气。
但当下还是和蔼问道,“夫人要走,大汗可知道?”
她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
提到那人,解忧更是眉峰一冰,什么话都不说,也懒得搭理公玉鄂拖。眼睛一瞟,却忽然看见城内破丑正骑马过来。
她想着公玉鄂拖与祁连王领军攻大宛,他这时已回来,想来大宛那头事情顺利,没出什么岔子,破丑估计是来给公玉鄂拖接风洗尘,特意出城迎接。
她转身便要走。
“你……”
公玉鄂拖话没说完,背后又响起另一道高喊,“夫人!”
转来身去,他只见破丑追了过来,急速跳下马,略过一边的自己,直奔向她前面,挡了路。
解忧停下脚步,破丑眉色轻皱,急道,“夫人当真要走?”
废话,不是韩馀夫蒙让她走?难道她能舔着脸皮留下来?
她道,“他让我走,我要如何留。”
破丑面色为难,“其实若是夫人肯开口说一句留下来,大汗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就不会让夫人离开。”
她眉色更是凝重了一层,听破丑这意思,他这是在对她欲擒故纵?
目的就是想让她自己亲自开口留在他身边,而不是他强势逼迫。
原来是这样。
可是,她早就已经开了口,她说,那你带我一起去吧,她真的随他来了白城。这句话,还不够直白?她开口叫他的二弟为二弟,还要怎样直白?昨日她死皮赖脸的跟着他说绝不惹事,只站在他身边,这还不直白?非得跟他亲口说,她喜欢上他了,才算直白?
很好,欲擒故纵,他把这四个字玩弄得真通透,连对她的感情都要如此。可一旦纵了,别想轻易把她擒回来。
一直默然的公玉鄂拖突然来一句,“大汗不要你了?”
解忧横了他一眼,少说点话不会死。
旋即,她摸了摸乱跳的大狼狗,很平静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会留下来,会离开得远远的,他最好不要来找我。”
“既然夫人执意,破丑无法阻拦,夫人的话,破丑会带给大汗。”说着,破丑又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将缰绳交与她,“夫人若要离开,这匹马,就留给夫人行路,包裹里还有钱财,夫人保重。”
她接过缰绳,咬了咬牙,“你代我向他说声谢谢,这马和钱我收下。”
大帐。
破丑将话一一回禀。
韩馀夫蒙听后,却是先问,“她要去哪里?”
“夫人说,要去王城。”
王城……
她在他身边真的一刻都待不得,所有与他的亲昵不过是碍于权威委曲求全,都是装的,都是假的,一离开便是迫不及待去王城,去找少正修鱼,他说任何时候都可以走,她却连多留几日都不肯。在她心中,少正修鱼才是有位置的人,是她念的人是她想的人。
她不会留下来,会离得远远的。
她所写的情诗,早已说明一切。
他居然亲口成全了她。居然会成全她!
王城。
解忧骑马进入王城内,已是数日之后,将马儿和狼狗安置在一处,打点好一切,换了身不太耀眼的衣裳,当夜便潜入自己之前的住处,还好她以前住的偏远,没什么其他人警戒巡防。
进入屋内,一片漆黑,她拿出小火折子照亮一方,便开始四处搜寻,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遍,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泄气烦闷,再搜了遍,忽然外头一阵脚步响起,她暗叫不好,有人来了。
吹灭火折,四下瞧了瞧,能躲的地方不多,只好行到床榻边的一侧屏风后避一避,忽略进来的人,她感觉身边有点怪怪的,她迅速向旁边乌黑的地方瞟了眼,若非她定力好,此时怕是早已一声鬼叫。
她忍了忍,不知这人是不是一直在这里?
进来的人,点了烛火,一下照亮整个屋子,她便也看清了旁边人,此人穿的不是夜行衣,也没有蒙脸,她认识。
屋子亮了以后,又安静了许久,才听到进来的人颤慰的音,“公主?”
解忧心下一敛,知道那是琉璃,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她差点便要抬脚出去,但最终还是没出去。
琉璃似乎也不是很确定,“公主,是您回来了么?”
她还是没有出声。
屋子里再而没有了音,琉璃灭了灯火,便离开了。
旁边人轻声开口道,“她好像知道是你在,所以走了。”又道,“她唤你公主,应当是你的人,你怎不出去?”
解忧却道,“你是来找遗书的,找到了吗?”
“没有。”他坦诚道,“昨夜少正修鱼也过这里,我猜,他可能已把那遗书拿走。”
解忧淡淡一句,“我找到了。”
城外河边。
解忧吃了点干粮,整理了一下行装,回头一看,那人还在周边徘徊,一直不死心跟着她。
冲她这暴脾气,没法忍,走过去开口道,“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大叔?”
眼前人的脸皮微抖了抖,还黑了半截。
半久,乌恩图面色缓和道,“嫂夫人为何会在王城,又为何要拿遗书?”
“我乐意。”
他冷了一声道,“不是你乐意,是你心中有鬼,想阻止我去查明假遗书一事的真相。”
她不解道,“你怀疑我?”
“你我立场不同,怀疑你,也在我考虑事情的范围之内。而此事,只有你一人最清楚,虽然大汗信任你,但我不能。”
“你上次不是说信我么?”
“我确信你没下毒,但遗书作假一事,你一定很清楚,不然你不会冒险来拿走遗书。你想隐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