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观鳌想了想说:“报仇?怎么报仇啊?就凭我们章家这点人,还不够塞那程学启牙缝的,何况还隔这么远。”
章文甫继续问道:“那你能挡得住素云去报仇吗?”
这一次章观鳌回答得很快:“素云那性子,肯定是挡不住。可素云去,那也就是送死。”
章小虎在一旁听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章文甫一把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继续说:“那么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说启勋叔被冤枉死了,那也就冤枉了。婶子一准也要伤心死的,婶子死了,自然也就算了。素云要报仇,章家拦不住,也只能让她去送死,对吧?”
章观鳌默不作声。章文甫接着说:“那我再问问你,我们章家会派人去苏州给素云父女收尸么?素云父女回来,能够葬在祖坟里么?”
章观鳌说:“收尸,到哪里去收尸?就算收回来,启勋叔也是不能葬到祖坟里的。你年龄比我大,章家传下来的规矩,受官刑的都不能进祖坟。这规矩你难道不知道么?你还来问我这个话?你和周炳坤合谋,欺骗我将章启勋葬到了祖坟山,破了我章家列祖列宗定下来的规矩,我倒要问问你,你究竟是何居心?今天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我看你怎么交代!”
章文甫平静地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自然知道。祖宗传下来这个规矩,是防止后代子孙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的。可启勋叔是被小人陷害,冤枉遭刑的。何况他临死前最想的就是进祖坟山。那要依着你,他活着受外人冤枉,死了还得受章家人抛弃,只能做外面孤魂野鬼,对吧?”
章观鳌说:“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可没有说受冤枉的,可以进祖坟山。这规矩又不是我定的,当然也不能在我手上破了。要是破了,以后犯了事都说是冤枉的,那还得了?启勋叔的骸骨,还得挖出来才行!”
章小虎“呼”的一声站起来:“我看谁敢,谁敢挖!”
章观鳌说:“我这就让人去挖。我还不信你小子能翻了天!”
章小虎说:“章家的事,你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我现在就去找章家长辈来祠堂里说说这个事。要是敢挖坟,这‘章’字不姓也罢!”
话音未落,章观鳌“啪”的给了章小虎一巴掌,呵斥道:“这里是章家祠堂!你敢在这里说这种话?简直是个畜生!”章小虎摸摸被打得火辣辣的脸,一声不吭,泪水却流了下来。
章文甫笑道:“观鳌,你火气挺大吗。你也别说气话,要说规矩,章家祖坟山,从古到今,只有葬下去的祖宗,没有挖出来的先人!真要挖祖坟,你要想想清楚,不是我小看你,你恐怕还真不敢!小虎在祠堂里说这话,你就骂他是‘畜生’,你自己乱说话,又是什么呢?小虎,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别动不动就哭,像什么样子?观鳌,我跟你说,这章家祠堂,要是像你说的,只立规矩,而不护佑章家后人,那这‘章’字确实不姓也罢!小虎,那我们走吧。”说完拉着章小虎,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个头,便离开了章家祠堂。留下章观鳌一个人在里面生闷气。
章文甫和章小虎离开以后,章观鳌一个人又在祠堂里呆了近一个时辰,出了祠堂以后他没有回家,分别跑到章家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屋里。那些长辈们都说周炳坤瞒着章家,确实不应该,不过也确实没有坏心眼。章启勋要是未葬,进不进祖坟,也还是两说。现在既然已经落葬,也已经证实确实是遭人陷害,加上现在桐城县包括巡抚衙门都还认为是“烈士”,移出祖坟山只有不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去说了。有几个长辈甚至说了章观鳌有点小肚鸡肠,劝他将度量放大一点,不要记恨周炳坤、章文甫、章小虎他们。章观鳌口中答应着,却总是难以释怀。
当天晚上回到家,也没有吃饭,一个人躲在家里生闷气,第二天一早就说要出去走走。家里人一想,田地里冬天也没有农活,老是闲着憋在家里也不好,再加上章家老一辈人,包括章观鳌的父亲都不赞同他的观点,就同意他出去散散心,调节一下心情。章观鳌出去十多日没有回来,家里人也不担心,毕竟他武功高强,朋友又多,东乡也是一直太太平平,沿江土匪也没有来侵扰过。心想章观鳌也不会到江边去吧?即便要去,和悦洲那帮乌合之众想要困住他也很难。所以章家大院里人都没有将他离家未归当一回事。
眼看就要过年了,章家人才突然发现章观鳌不见了。原以为他是觉得憋屈,躲在章家大院里不出门,加上章家和周家团里都没有什么大事,大家也就不去找他,让他自己去调整。可是现在到了年关,总有些事情要他这个章家的主事人出面处理,比如章素云娘新丧,过年的时候,她家的对联用纸不能是红色,章小三是她的继子,小三原来的家里,该用什么颜色的纸?诸如此类,都要他出来说句话,虽然他不说,大家也知道怎么做,可是按规矩,总是要问他一声的。可是,这会儿大家才发现,找不到章观鳌人了。
其实章观鳌并没有走多远。那一天他跟家里人说要出去走走,首先想到的是去鲍家看看,当初自己说过鲍家没有女人,要给鲍连升找一门填房,过了这么长时间,想去问问有没有他中意的。转念一想,这鲍连升跟周炳坤、章文甫走得很近,或许也是很早就知道真相的人之一,却没有跟自己透露一点风声。何况他明知道自己是东乡首席教师爷,却将民团的名字取作“周家团”,也算不得是好朋友。这种人,管他有没有老婆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所以他走到半道上又往回走,想还不如到华严寺找空照禅师谈谈佛经呢。章观鳌走到了浮山脚下,一抬头看到华严寺的大殿了,却又想起这空照和尚素来仰慕的是方、周两家的文学,向来也是找方周两家人谈的多,自己文墨不通,又何必去自找没趣?于是也没有朝山上去,只在山脚下坐了一会儿,感觉到有点冷,站起来看看路两头,权衡了一会,竟然往大青山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