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朝江堤两头看了看,确定再无人来。于是棺材前后各四人,分四方站好,就听一声锣响,章文甫说声“起!”轿杆上肩,这一行人就跟随着断断续续的锣声,朝发洪山方向而去。一路上专门有人向道路两旁抛洒纸钱,鸣放鞭炮,这是在给游魂野鬼打招呼,也算是一种行贿吧。在经过一些村庄边缘的时候,不定时不定点的有人在路边点燃鞭炮,也有在放鞭炮的同时摆上供品的,以表对逝者的敬意和哀悼。每到此时,章小虎都要跑过去给人家下跪答谢,这是桐城这一带的风俗。本来这事是应该由死者的子女去做的,无奈章启勋就一个女儿,还不在队伍里。章小虎自愿代替他姑姑下跪,别人自然也不说什么。
差不到一个半时辰,才走到章家祖坟山,已经过了午时。章启勋的灵柩被停放在墓坑旁边,摆上了祭品,点上一盏香油灯,等待择日下葬。章观鳌连夜将族中的几位老人找来商议,都说章素云没有回来,这落葬前那把火谁来点是个问题。章小虎说由他来点,族中老人说辈分不对,小虎不能点。章文甫说就由他来点吧,却遭他的老父亲拿着扁担追打了一阵。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合适的人。章观鳌禁不住骂起周炳坤来,说要不是周炳坤,他也不至于让人先挖好了墓坑,就可以先将章启勋的灵柩放在山林中,搭个棚等章素云回来的时候再下葬。现在这事弄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说要连夜去找周炳坤打一架。
章文甫说:“这事,不能怪人家炳坤,他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素云不回来?再说了,启勋叔又不是新逝,放林中搭个棚怎么也不合适吧?”
章观鳌说:“那你说怎么办?下葬前那把火到底谁来点?”章文甫看看他一旁的父亲,不敢再做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老人说:“观鳌,周家可是一番好意,你可不能怪炳坤啊。我来说个人,你们看合不合适吧?”
章观鳌说:“三大爷,我不是着急吗,哪能真怪炳坤?何况他是奉他家四大爷的命来的。你老说说看,谁合适?”
那三大爷就说:“四房里老二家里有三个儿子,要不就叫他家的小三子过继给启勋,来点这把火。不过这事先要跟素云她娘说好了,素云家的房屋田产,以后都得归小三子了,素云回来不能抢。”
章观鳌说:“这是个好主意。素云现在是将军夫人,也不会在乎这点家产。老二叔家里穷,儿子又多,我去说是一准行。就怕素云娘看不上人家。”
那三大爷说:“这事也由不得启勋媳妇不答应,谁让她生了个不孝的女儿呢?否则也没有人逼她。”
于是大家分头去说定,又请风水先生来看日子,定在二十九那天辰时三刻下葬。章启勋的灵柩在山中停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各村都有人前去祭拜,都是由那小三子在那里下跪还礼,章文甫章小虎两人却也没有待在山上。
周年信是在二十九那天早上才由外地回来的,一到家就听说章家将章启勋迎回来了,当日就要落葬。周年信匆匆忙忙地买了香纸鞭炮去棺材前祭拜。然后就在那里看着章启勋的灵柩下葬,最后跟章家的老老少少一道下山,去到章家大院里吃晚饭。吃完晚饭,又见证了小三子正式认了章素云的娘作娘,搬到了章素云家里来住。
等到周年信再回自己的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家时,弟弟年芳还坐在堂屋里。周年信心中觉得奇怪,就问:“年芳,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在堂屋里坐着干什么?”
周年芳面无表情的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等你!”
周年信更奇怪了:“等我,等我干什么?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啊,非要大半夜的等我回来?你说吧!”
周年芳说:“我要分家!”
“分家?大半夜的等我,跟我说你要分家?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呢?”
周年信伸手去摸弟弟的额头,被周年芳一手挡开:“我没发烧。我都想好几天了。哥,我瞧不起你,所以要跟你分家!”说完一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周年信风尘未洗,却听见弟弟一见面说要分家,不由得心头火起,抬高语调说:“你个兔崽子,你回来,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让你瞧不起了?快回来。”
只听见“啪”的一声关闭房门的声响,跟着从屋里传出一声:“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明天天一亮我就要分家。”
周年信气不过,跑过去敲弟弟的房门,要把他叫出来说清楚。惊醒了周年信的老婆,赶紧出来拉住他说:“你酒喝多了啊?有你这么做大伯的吗?你兄弟跟兄弟媳妇在房里睡觉,你敲什么门?快回来洗洗睡,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
周年信一愣神:“怎么,是他大半夜找我的茬,还是我错了?”说归说,还是跑到厨房打了点水洗了洗,然后回自己的房去。回到房里年信小声问自己的老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段时间自己不在家,妯娌之间闹什么矛盾了?
周年信老婆说:“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你这次离开家,年芳就整天板着个脸,田里活他也不管,都是我和他媳妇在做。问他有什么事,也不说。就章启勋回来那天找我要了一吊铜钱出了趟门,人家去祭拜都是意思意思,他可好,一吊铜钱全买了香纸鞭炮,这也不说。可他就出了这一回门,其余的时间就整天呆在家里,团里也不去,地里也不去,庵里接娃放学也不去。就跟中了邪一样。”
周年信问道:“他跟你提过分家的事么?”
他老婆说:“这倒没提过,他媳妇也没提过。再说了,要分家也犯不着摆脸子啊。树大分杈,儿大分家,他已经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要分家也是正常的事。不过我得跟你说好了,要分,你也不能把所有好的东西,好的田都分给他了。我们也有两个娃要吃要喝呢。”
周年信说:“瞎说什么呢,睡你的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