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信问道:“哥,你确定那江中浚能够说服观鳌?”
周炳坤说:“年信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怎么忘了?观鳌根本就不需要人来说服他,你没看他每天都在用心读兵书吗?这表明他一直就在聚集力量,想要跟长毛干一架。只是他可能想不到长毛李秀成也是一样。观鳌是在等一个机会,长毛贼是在等一个借口。再加上来的这个江中浚,确实也是个人物,如果让他做说客,来说服你我,说不定你我都会被他说动心。”
周年信说:“不见得吧?你都没有见到这个人,就这么抬举他?”
周炳坤笑了笑:“年信啊,你去把《论语》左边那一罐茶叶拿来,给我泡一杯,你自己也泡一杯。今天我们老哥俩,好好说说话。”
周年信闻言,呆了半响,他知道那一罐茶叶,是清明前周炳坤在准提庵后那几株茶树上亲手采摘的,每年都只有那么一小罐。在往年,这小罐茶叶他是喝不到的,周炳坤会一直留着,只有当尊贵的客人来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泡一壶。想不到今天周炳坤不但让自己拿出来泡,还让各自泡一杯。可见在周炳坤的心里,这是到了非常时候了。
周年信没有说话,遵照他哥的意思,泡了两杯茶出来。递了一杯给他哥,自己一杯。准提庵里顿时弥漫着极品好茶的清香。周年信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夸张的表情说了一句:“真香啊。”
好茶,自然是清香清香怡人,但是也不至于让周年信如此。他这么做主要还是想让周炳坤开怀。可是没有想到周炳坤只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开始喝茶。准提庵安静下来,静得似乎能听见茶叶吸水的声音。差不多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周炳坤突然开口说:“这两天江中浚就该死了。”
周年信大吃一惊,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抬起头说:“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周炳坤轻轻将茶杯放下,又说了一遍:“如果我想得不错的话,这两天江中浚就该死了。”
周年信说:“你真是我的亲哥啊。按照你的说法,江中浚是长毛故意放进东乡来的,离开东乡自然会被长毛贼抓住,免不了一死。你突然说出这么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周炳坤笑道:“江中浚注定跟他哥哥一样,是要死在长毛手里的。我是说弄不好这一回,他要跟他哥哥一样,要死在水里呀。唉,可惜了。”
周年信将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腾地站了起来:“管他怎么死呢。哥,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这个闲心?”
周炳坤呵呵一笑道:“年信,我是觉得这些长毛,能够席卷半个中国,他们中间确实是有了不起的人。如果这一回江中浚真的死了,李秀成那个娃娃,就很了不起。我都想见见这个娃娃了。”
周年信凄然一笑:“好。等他攻进东乡,我们哥俩一起去见他。我介绍给你认识。”
周炳坤也站起来,走过去握住年信的手,笑着说:“好。”过了一会儿又说:“年信,不要这样子。现在有些事情我们要着手准备了。我想,等战打起来,十六岁以下的男丁,都不许他们参加,先让他们护着祖宗牌位、书籍和妇女逃出去,你觉得怎么样?”
周年信说:“哥,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既然这样,反正是要逃,就叫十八岁以下的都先逃吧。多逃一个,就给我们周家多留一条根。”
周炳坤看了看周年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好,这回我听你的。”他知道,周年信这么说,是要为他保全长孙周南寿,这一年周南寿刚刚十八岁。
太平军过境以后,周南寿侥幸从山中密林逃脱。同治六年周南寿考中武举,仕途顺利,在光绪六年做到云南提督。光绪皇帝曾经亲笔给他题写了一块“威震黔南”的牌匾,以示嘉奖。光绪十年,中法战端再起,周南寿不幸为国捐躯,战死在越南奠边府,年仅四十六岁。这是闲话,在此稍作交代。
周炳坤走进里屋,拿出两块玉器给周年信看。周年信伸手接过,见这第一个是长四寸宽二寸八分厚近八分的一快玉牌,器型比较大,通体翠绿。周年信知道这是传说中出自缅甸老坑的翡翠,虽是上品,时下翡翠却不算名贵的玉石。不过这块玉器,雕刻得十分精致,正面主图案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鹞子,毛爪经络清晰可辨。除此之外,左下角还刻有一个小篆体的“周”字。背面是铭文,两竖排,右边写的是“镇家宅”,左边写的是“宜子孙”。
周年信虽然是第一次看,也知道这就是周家祖传下来的族长玉牌了。赶紧双手送还。周炳坤伸手接过,同时又将另一块玉器递给他看。这是一块脂白色的玉石,形状并不规正,透出石蜡一样的光泽。周年信知道这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价值不菲。他小心的接在手中。这玉石通体圆润,玉石的两面各刻了四个字,一面是“地学名家”,另一面是“潭溪望族”。周年信知道这就是当年张廷玉随牌匾一道送到准提庵的那块玉了,据说这块玉石上的字,是张阁老亲自刻上去的。周年信赶紧将这羊脂玉也还给章观鳌。他心里清楚,这两块玉石,不仅仅是周家族长的信物,也是周家世代流传的传家宝。
周炳坤将玉石小心的收起来,然后对周年信说:“年信啊,你说说看,这两块玉石,我交给谁合适呢?”
周年信赶紧说:“哥,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我就不参与了。”
周炳坤说:“年信,我想将它们分开,交给两个人。他年不管是谁先回来,谁就做我们周家的族长,你说好吗?”
周年信问道:“哥,你这是担心,他们不能平安的逃出去?”
周炳坤说:“这样的乱世,谁知道将来是什么结果呢?就算逃出东乡,也难保不出意外啊。他们毕竟都还是孩子。”
周年信说:“好,好,哥,你也别太悲观了。我们不谈这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看出那江中浚了不得的呢。这两块宝贝先收起来。先说江中浚吧。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能打败长毛,不用逃呢。”
周炳坤笑了笑:“不到迫不得已,谁会想离开自己的家乡呢?最好是这些娃娃都不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