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炳坤叹了口气说:“年信啊,你说的什么傻话?来十个二十个,我们自然不怕。可他要是来一万个,你杀得了吗?别忘了江忠源是怎么死的。现在你要告诉观鳌的,第一,是不能受长毛的骗。这个点一下,他就能够明白。唉,怕的是他明白过后会恼羞成怒。第二就是要将各村的丁壮全都组织起来,加以训练。照如今的情形看,五百人是保不住东乡的安全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不能给长毛抓到攻击我们东乡的借口。”
周年信挠了挠头说:“哥,你说,长毛会找什么样的借口呢?他们会不会派几个人故意来找茬?”
周炳坤说:“找茬?只要那护国侯还坐镇安庆,长毛就不会随便进入东乡地面,更不敢故意来找茬。按理说我们暂时是不会跟他们起什么冲突的。可是,事情坏就坏在先前我们在福子岭伏击了长毛。”
周年信说:“哥,长毛要是以那件事作借口,我们谁也没有办法。已经发生了的事,是谁也无法改变的。”
周炳坤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长毛贼是不会以那件事作借口的。不过那件事过不去,影响太大,很快就会传到朝廷大军的耳朵里。你想一下那江忠源,不过是诱擒了雷再浩,朝廷就大加封赏。说明什么?说明朝廷现在是到处在抓救命稻草。周家团以伤亡十几人的代价,击毙长毛一千多人。朝廷一定会对这件事大加渲染,派人前来拉拢,封官许愿是少不了。观鳌呢,经过‘东乡王’的闹剧,我想他不会在意能不能做官,却一定会想借助朝廷的力量一雪前耻。这就给李秀成攻击我们周家团找到了借口,也就是先前我说东乡注定的灾难。”
周年信说:“哥,你是说朝廷也会派人来找我们?你不是说朝廷会中兴吗?那他们来找我们是好事啊。正好让子侄们都有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好光宗耀祖。”
周炳坤说:“我倒是不反对东乡的人加入官兵。只是你想过没有,朝廷现在能够给我们的,仅仅是口头上的封官许愿,并不能给我们兵马钱粮。东乡地处安庆东郊,与长毛贼是强弱悬殊,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我们的子侄能够像江中源一样,冲到外面去,可我们的老弱病孺怎么办?祖宗牌位怎么办?还有我们周家那一大屋经子史籍怎么办?还有你记得鲍连升说的话了吗?他说的对啊,现在安徽一省都是长毛在控制。所以只要给长毛贼抓到我们周家团勾结官兵的证据,那李秀成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真要到时候,东乡男女老幼近十万人,恐怕都得死于非命了。”
周年信说:“那怎么办?”
周炳坤说:“观鳌的性子,你和我都清楚。东乡这个劫,能不能化解,就要看天意了。假如天要灭我东乡,那也是没有办法。古话说‘尽人事安天命’。天命是怎么样我不知道,人事,就要靠年信兄弟你了。”
周年信说:“我?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周炳坤说:“年信,我今天跑这么远跟你说话,就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交代你。从现在起,你要多费点心,多派些人巡逻,仔细查问进出东乡的陌生人。记住一点,只要是朝廷那边来的人,必须要瞒着观鳌。那些人要来,不会是空着手,金银珠宝也不能让观鳌知道,该埋就埋,该藏就藏。那些人能来,不会那么简单,所以你必须狠下心,见一个杀一个,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东乡。另外,你还得安排人,将我们周家的书籍偷偷转移出去,在陆山庄现在又荒废了,可以先将书籍运到那里去藏起来。只是做这些事都不能让观鳌知道,否则他会多心的。”
周年信说:“好,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将你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周炳坤说:“年信啊,祖宗牌位最重要,书籍次之,是我们家几代人的心血。这两样就都拜托你了。唉,我真怕我们鹞石周家毁在我的手里,他年让我无颜见列祖列宗。”
周年信听到周炳坤连连叹气,便说:“放心吧,哥,我一定会尽力的。我们出来很久了,你也应该累了。我们回去吧。”
周炳坤说:“累是有些累,不过我还想多看会儿,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到这里来呢。”
话是这么说,他们二人还是骑上马,缓缓地往回走。?周氏兄弟二人在这条道路上说的话,在后来基本都成了事实。后人就给这条小道取了个名字,唤作“谋道”,也是纪念的意思。这是闲话。
周炳坤周年信两个人回到准提庵,天色已经晚了。简单的吃过饭,周年信想要连夜赶往横溪涧。周炳坤劝他不如在准提庵休息一夜,养养精神,同时也可以让章观鳌今夜能够睡得安稳些,说不定还能做个好梦。现在的形势虽然谈不上乐观,却也并不紧急。如今安徽一省都在太平军控制之下,无论东乡人是否加入,胡以晃一时半刻也不会派人来打,当然也不可能再来催促,因为他无法兑现李秀成的封官许愿。所以分析下来如今,唯一能够让东乡不太平的事,就是朝廷派人来。太平军一旦得知东乡要与朝廷联手的消息,李秀成便会借机报在东乡受辱之仇,双方少不得有一场恶战。不过东乡伏击太平军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出去。即便传出去,朝廷也没有那么快派人来。所以最低限度,东乡也还有十天半个月的太平日子好过。
周年信觉得有理,就在准提庵歇下。躺在周炳坤身边,突然说:“哥,要不我将这些道理跟观鳌说清楚。如果他同意,朝廷派来的人,是不会有活着离开东乡的。”
周炳坤摇摇头说:“一辈子都要过完了,你还不了解观鳌的性格吗?只要他想明白李秀成是在耍他,他会将长毛恨到骨头里,不会放过一切跟长毛拼命的机会。其实都不需要朝廷封官许愿,只要有人牵线,他就会与朝廷合作。何况当今这位咸丰皇帝,惯会收买人心。现在东乡能够太平多久,全在你不在别人,主要还是要看天意。今天我真的累了,你也累了。这就睡吧。”
于是,周年信就不做声,安静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