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素云听到章家祠堂对自己作出的这个判决,面色平静,一句话都没有说。倒是章小三哭着不舍得让她走。章素云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物品,一边对章小三说:“小三,姐走以后,父母坟前,就靠你烧香添土了。除了自己的衣服,姐还想带一样东西走,希望你能够同意。”
章小三哭着说:“但凡是家里的东西,姐想要啥,就拿啥。小三不是贪图家里的银子,才过继过来的。”
章素云说:“银子,姐一分一毫也不带走,都留给你以后娶媳妇用。姐走了,以后也不能回父母坟前祭扫,就想带走父亲留下的这把剑做个念想。”
章小三说:“剑,姐姐只管带走。银子也要多带些。这大雪漫天的,姐姐总要带够住店的银子才行。”
章素云笑了笑说:“不用,姐也不走远。祠堂要我离开东乡,我就到桐城和庐江交界的山里,找个地方住下来,也许在那里,我还能够在那里看到爹娘的墓碑。三,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事,也可以去桐庐交界的山中找我。你记着,从今天开始我改名黄小姑,到时候你要是找不到的话,就问‘黄小姑’好了。”
章小三说:“姐,你一个孤身女子,怎么能够住山里呢?何况桐庐交界的山中还有土匪。你还是找个村庄或者集镇住下来吧。”
章素云,哦,不,此时应该称她黄小姑了。黄小姑说:“三,你放心吧。姐在琅琊山中也住了大半年,每天跟着鲍老夫人巡视山道,锄强扶弱。姐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不必替我担心。”黄小姑说完,毅然迈步出门,朝桐庐交界的山中走去。章小三立在门口,看着雪地上留下的一串长长深深地脚印,泪水止不住往下淌。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祠堂里的判决,比公堂上的判决还要让人无力反抗。
而这对于黄小姑来说,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虽然她没有想到离开东乡,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午后,但是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不过让黄小姑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离开横溪涧,就看见前面有两个人在路口等她。那两个不是别人,是她曾经的堂兄章文甫和侄子章小虎。这两个人虽然不是被章家祠堂逐出东乡的,但是他们俩自己不愿意再做东乡的章家人,他们选择在章家抛弃章素云的同一天,抛弃了东乡章氏。尽管这时候章文甫已经娶妻,有了二子一女。章小虎虽然没有成亲,却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在东乡。但是他们义无反顾,依然选择在这一天和黄小姑同时离开了东乡。后来这叔侄两定居在江西省彭泽县,开了一家武馆。并且在哪里娶妻生子,繁衍出江西彭泽的章氏一族。江西彭泽的章氏一族,族谱行辈虽然与东乡完全不同,实际上却是横溪涧章氏繁衍的一个分支。当然,这是后话。
黄小姑看着章文甫叔侄二人,露出从苏州回东乡这半年来的第一抹也是最后一抹苦笑。这三个人一起离开了东乡,两个男人一直将黄小姑送到四十里外的桐庐交界的山中,在一个长满毛竹的山坳里,帮助她搭起了两间小竹屋,开辟了一方花园和几畦菜地。还一起打退了两次土匪的袭扰。后来黄小姑就在这两间小竹屋中,度过了余生。她没有嫁人,一个人一把剑守护着山道的平安,直到六十八岁那年无疾而终。在这段也算漫长的岁月里,她只离开过一次。
那是在黄小姑离开东乡两年后。
黄小姑在桐庐交界的山中,日子一直过得很平静。为她遮风挡雨的小竹屋,是在一个山坳里,除了清风明月,很少有人前去打扰她。而她自己又是无欲无求,除了养花逗鸟,种菜捕兽,那就是习武练剑,巡视山道了。由于她剑法精湛,武艺高强,多年间兵匪都把桐庐交界处这十多里的山道,当作为非作歹的禁地。虽然如此,女侠黄小姑的住处知道的人还是不多。
可是这一天,黄小姑正在竹林里练剑,突然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对,人的脚步声。住在大山之中,黄小姑的听觉一直是异乎常人的灵敏。可以这么说,在方圆百米以内,无论是野猪还是豺狼,是山猫或者野兔,只要经过,黄小姑都能够在第一时间觉察,而且分辨得出来。甚至是一条蛇,也别想在她未发现之前,靠近她的竹屋。
何况这一次,来人并没有做掩饰。黄小姑清晰地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正是朝她的竹屋走了过来。黄小姑将三十二路连环阴阳剑法使完,才将宝剑归鞘,准备迎接竹屋的第一次来客。几乎就在宝剑归鞘的同时,那两个人也出现在了黄小姑的视线当中。看到他们第一眼,黄小姑楞了一下。一个是她曾经的弟弟章小三,说是曾经,那是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再是章启勋的女儿,章家剥夺了她这个身份,现在的她,姓黄,叫黄小姑。而另一个人,是她称为炳坤叔的周炳坤。黄小姑发楞的原因,不是因为章小三和周炳坤一起来找她,而是在三年不到的这段没有见面的时间里,这个四十岁出点头,曾经玉树临风的中年男人,明显的消瘦了,瘦的像一根风雨中飘摇的四季豆。
这两个人大清早跑这么远的路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
黄小姑并没有迎上前去,而是站在原地,等到这两个男人走到自己的面前。她叫了一声“炳坤叔”,而对章小三只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两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那个曾经那么刻骨铭心的“章”字,黄小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现在她习惯了别人叫自己黄小姑,或者叫“竹林女侠”也可以。所以再叫章小三“弟弟”恐怕不再合适。未婚失贞,虽然她很早就已经想到,她一定会得到这个罪名,当时也是很平静的接受了,并且打算用一辈子的孤独来赎罪。可是时过境迁,她忽然不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罪名,也不再觉得自己是什么罪人。而且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过平静的日子,她一点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她。尤其当她再次遇到章家人的时候,有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