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真得非常享受这种万人朝拜的轻飘飘的感觉,就想漫步在云端的飞鸟一样的虚空感觉,“任你是武功天下第一的莽夫也好,胸藏经国的雄才伟略也罢,在这等场合,你们不都得匍匐在朕这个年不及弱冠之人脚下?”正德皇帝竟然真地在朱无视等人面前的过道上站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尽最大可能地在诸多重臣面前削弱皇叔朱无视的面子,同时也在向外面传递一个政治信息:我正德皇帝成长起来了,这个朝廷不再是那个由母后操控,皇叔辅政的朝廷了,而是朕的朝廷。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此时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得落针可闻,耳边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压抑的呼吸声。
正德皇帝似是对此时收到的结果非常满意,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很是随意的从宽大的袍袖中伸出来,故作着急地快步走到跪在地上的朱无视面前,纤细白皙的一双手一把托住朱无视的两臂,颤抖着说道:“皇叔为国终日操劳如今竟也生了这般许多白发,朕方才一时万分感慨,想起了往事想出了神,叫皇叔在地上跪了许久,乃是朕之过!”双臂用力向上拉朱无视,却是没有把朱无视拉起。
刚刚伪装好的笑容就是极不自然的一停顿,还好没有人看到,只听正德说:“皇叔快快请起,诸位爱卿也都请起!”
朱无视还的这一个软顶子真是炉火纯青,只要是真正的明白人都能理解其中的弯弯绕。方才正德皇帝说的他一番话翻译过来就是:“皇叔朱无视以前操劳国事,可是如今已经老了,现在我已经长大,朝廷得从现在开始由朕说了算。你们看啊,朕让皇叔在地上无缘无故地跪了少半盏茶的功夫,他都得无条件服从,我随便找一个理由搪塞,他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之后的故意让皇叔请起的动作更是要完全孤立朱无视的信号,凭什么大家都在地上跪着,偏偏教朱无视先起来?那是因为朕要把皇叔变成孤家寡人,你们统统要和神侯保持距离。
而朱无视以不变应万变,回给小皇帝的软钉子更是精湛:你虽然是皇帝,但是你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你的皇帝身份对我朱无视命令,私底下咱们爷俩你是不能指挥地动我的。
“真是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啊!”江小龙跟随者众人起身后脑袋一转就把两叔侄明面上的交锋看得明明白白,忍不住在心里给义父拍手叫好,“仅仅是一招儿,就把皇帝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必胜一击巧妙化解,义父果然是义父!江小龙不服都不行。”脑子里想完一切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边的段天涯的身上,最想知道的就是他对正德皇帝的看法,“希望别让我太过失望了!”
酒席间,觥筹交错,所有的人似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性忘记了刚才宴席前那令人不快的一幕,各个喝得是红光满面,一边看着裙裾飘飘的舞姬们的舞蹈,一边小声地和身边的亲近之人交流着什么。
能在除夕夜到宫中和皇上一起吃年夜饭的人,大家的地位基本都差不多,平日里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有身份上的巨大差异,所以说谁都能和周围的人胡扯几句,此时倒是显得极有生气,颇有几分人情味儿。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小声议论起东南沿海倭寇侵犯的残状,这个在今天极为不协调的话题竟然像滚雪球一样地越滚越大,到后来竟然盖过了所有的其他议论声,满殿的欢喜一下子就像真空里的空气被抽空了一样,感受着身边的变化,段天涯忍不住扭过头来把疑问的眼光投给了左手边的江小龙,得到的却是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立时心下一动:“天涯啊,天涯,枉你自负这许多年没有孤儿可以超越自己,可无论是武功、心性都要比小龙差上许多呀!”深吸一口因沉重而变得粘稠的空气,对自己说道:“努力向小龙学习,稳住,稳住。”
海棠依旧是大家风范,察觉到周围气氛的翻天覆地变化,右手里的筷子最后一次把夹起的美味佳肴送进小口之中,放下后,背脊一挺,安安静静地端庄静待了起来,小脑袋也开始了飞快的思索:“这究竟是谁安排的呢?是皇上,还是义父呢?”
在皇帝身边侍奉的王公公微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神侯,心里忍不住暗道:“侯爷这又是要唱那一出儿啊?咱家摸不准您老人家的脾性啊,这要是您想听击鼓骂曹,咱家唱差了,不就对不住您的恩情了吗?”心里虽说急成了一团乱麻,嘴上也适时地说了一句:“各位大人,今日是难得的好日子,莫要扫了诸位的雅兴啊!”
“哼”,江小龙冷眼旁观了半晌,算是看明白了点儿端倪,骤然起身,伸出右手手指指着不知道是王公公还是正德皇帝,骂道:“都是你们这帮阉人迷惑圣听,欺瞒皇上年少无知,要不然东南又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大胆,你这顽童,国家大事又岂是你这等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所能妄议?”坐在文官靠后位置的一名二品大员站起身来,怒斥江小龙,两手向上位的正德皇帝一抱拳,“微臣恳请皇上将这顽童逐出大殿!”
正德皇帝坐在上面,透过珠帘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眯起眼睛,不发一言,飞快消化着纷乱复杂的东西,左手微扬,对依旧端坐的皇叔说道:“皇叔如何看待胡大人的说法?”
朱无视抱拳行礼,起身说道:“皇上,胡大人所说的不错,今日之事皆为本侯之过,江小龙乃是我的义子,他今日口出妄言,皆因本侯平日管教不严,臣愿意受惩。”这一番话用朱无视那极有感染力的话说出,真是掷地有声,字字叫人感动,就算是江小龙明白了点儿东西,也忍不住心里涌起感动。
“不过呀,这坏人,哎,自己还得继续做下去。”江小龙苦笑了一声,继续展现演技:“你算一个什么东西,我乃是当今皇叔的义子,皇亲国戚,凭什么不能替皇上分忧?朝廷就是有阉人和你们这帮言官,才会有东南大乱的!”
得,这话往外一放,就像点燃炸药的导火索,没出一眨眼的功夫,殿里边的重臣们就炸了锅;
“竖子,休要胡言乱语!”
“小子莫要猖狂!”
……
江小龙听着这帮几乎是大明朝最有学问人单调无趣的骂人方式,暗暗不齿道:“连骂人都骂不好,难怪这么废物……”
这回段天涯和海棠真得着急了,一人拽一只衣袖,示意他快快认错,可这家伙怎么就像一头牛一样拧呢,还嫌给义父找的麻烦不够吗?
朱无视还是淡然地站着,心底万分欣慰:“知我者,小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