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虽歇，天空却没有因而晴朗，乌云连同天花带来的恐慌，笼罩了整个皇城。正午时分的天气，皇宫内外一片死寂，到处不见一个人影。
尽管找到了防治的方法，然而一则得病自行痊愈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只有几个太医势单力薄，要收集到足够的结痂尚需要一些时日。今天一早郭山就来报告，说是撷芳殿中又有一名宫女染病，与此同时负责医治两个孩子的太医中也有一人开始发热，本就人数不多，与外界往来也不频繁的皇宫中就已经先后有六人感染，而且一个已经因而丧命，更不要说宫外，再拖延下去，不知又要增添多少病患，又有多少人会因而丧命。
我忧心忡忡，一面督促另外几名太医抓紧时间，另一面嘱咐郭山后面几天好好替我照顾留在东宫的宗训和述奇。自己则收拾了一下，前往撷芳殿。
撷芳殿如今已成洪水猛兽，众人避之唯恐不及，而我这个两年中从未踏入此门的人，只怕要在这边过上十天半月了！
此时此刻，头部受伤颇重的春梅，虽没有性命之忧，还在昏迷不醒，自己还要云秀在一边照顾着，又怎么回顾得上她的两个孩子。其他宫女一听说要照顾得痘疮的皇子，虽不敢打呼饶命，那神情就像被判了死刑般恐惧害怕。
罢了，我本来就不希望更多的人受到传染，如今整个皇宫，就我一个人是接受过免疫不会感染天花的，而且既然决定了要救两个孩子，也只有我亲自照料才比较有把握。
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眉宇间竟与我的宗训有着几分相似！我苦笑，自己怎能忘记他们本就是同一个父亲，又怎会不像？
孩子发病已经有四天，浑身发热，脸上，手脚上都布满了红疹，显然是痒的厉害，就算是在昏迷状态，小手还是忍不住要往脸上抓。见此情景，我顾不上多想，赶紧拿干净的白布给他们缠住手指，如果因为抓破了疹子而受到细菌感染，就算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感染了天花病毒，能否痊愈关键是看病患自身的抵抗力，而这么小的孩子免疫系统还没有发育完全，正是抵抗力最弱的时候，然另一方面小孩子的承受力却远远高于大人，同样是高烧超过40度，如果是成人，早就不省人事，而两三岁的孩子却可以忍受很长一段时间。
这些道理我自然都懂，然而这里没有抗生素，要避免感染非常困难，确保不让他们抓伤的同时，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尽量让他们保持清洁，每日为他们擦拭身体，清洁嘴巴和鼻子，并且拿最烈的酒喷洒整个房间。
没有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可以给他们输液补充营养和水分，我只好自己按比例分别调好糖水和盐水喂给他们喝下。
又嘱太医开了清热退烧的草药，这样可以退热镇痛，减轻因高热而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终于到了第四天上，孩子的已不再高热，红疹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脓包，来送药的太医有些兴奋：“娘娘，是不是病症有所好转？”
“现在做出判断还为时尚早，你把药放在门口就先出去吧。”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关键的一关，如果脓包收缩变干，之后便可结痂，也就意味着可以痊愈。如果出现脓包后皮肤变黑，那就是有了皮下出血的症状，到那时谁也无能为力了。
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他们本来就像一根刺插在自己心上拔也拔不出来，可是如今我却只盼他们可以平安的度过这一关。
“娘娘？”还是刚才来送药的王太医，他去而复返，不知又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
“负责在宫外收集结痂的张太医他们回宫来了，说是有事与您商量。”
“让他们先到芳菲苑中稍候片刻。”
不知他们的进展如何，我赶紧把自己全身上下换上干净衣服，拿烈酒擦洗双手后，这才来到芳菲苑，之所以选择这里，却也是为了东宫中两个孩子的安全起见，此时来的几个人虽说是太医，可有又哪一个没有跟然天花的人打过交道？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被感染上。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最近几天是否太过劳累了？”芳菲院门口走上前来行礼说话的竟然是郭山。
“你不留在东宫，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我忽略了他的关怀之语，只是皱着眉头埋怨道。
“娘娘，太子和述奇公子两人好几日不见您很是挂念，一定要臣看看娘娘是否安好，臣亦听说娘娘会在芳菲院中接见各位太医，因而——”他慌忙的解释道，“臣这就回东宫。”
“罢了，我不是怪你，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吧。”我知道他定是被两个孩子闹得没有办法才会出来，况且几位太医之所以回宫来，多数是已经收集了不少痘苗，如果能够尽快给宫中的各人免疫，我也就不必担心宗训和述奇两人被感染了。
“娘娘，臣等不负所托，寻遍整个开封，终于找到了十二个痊愈的人，从他们那里也取来了可用的结痂。”
“各位辛苦了，这次如果可以成功防治痘疮之症，开封百姓必然会感念几位的恩情。”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他们只有几个人，走遍全城，找寻痘苗，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娘娘严重了，臣等惭愧，现今虽说有了药，然城中百姓都心存怀疑，没有人肯以身试药，故而才进宫来征询娘娘建议。”为首的张太医直接说明了来意。
“既然城中百姓无人敢试，那就由宫里的人开始吧，如果宫中不再有人感染，百姓就会相信并且接受了。”
“这——？”
我忽然间觉得有些疲累不堪，这一点他们应该早就可以想到，最差也可以自己先试，这样不就可以说服百姓了吗？讲到底，他们对于这个方法也还是心存怀疑，有着重重顾虑的。实在不行就让宗训和述奇先试，这样所有人都不会质疑了吧，我心中暗暗的想着。
“娘娘，就由为臣先试吧？”身旁的郭山站了出来，眼神如此坚定，对我充满了信任。
我感激地望着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默默的照应着我和宗训，为东宫打点着饮食，夏天备冰，冬日送炭。这一切我又怎会熟视无睹？然而我理所当然地把这些当作了是他在谨守本分，可是就在此刻，我清楚的知道，这份信任是与本分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