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为什么明明只是置人于死地的砒霜,却偏偏要有这样一个明艳的名字?正如这世上的人总会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说上千万个好听的借口。
多么可笑,我的一生的不幸似乎都操控在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的手里,从我进入符家的大门开始,她就苦心谋划这一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春梅竟然从一开始就是她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我更加无法想象她怎么可以对那两个不到三岁的孩子下手。
她说一切都只为符婉,可是那样心性纯良、与人为善的符婉,又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妹妹?她的一番话,把我众多不能理解的事情都说了个透,也许她是真的料到此时此刻我已再没有能力与她斗争下去。
斗争?我有何时曾与她斗过,一直以来我只不过是在被动的接受着她加诸于我身的所有。同是女人,为什么我却无法理解她的心思?
“你恐怕不会认为身为坏人的赵光义,还会让后周的余孽活在这个世上,对他的宋氏江山造成威胁吧。”然,她的这句话却说得没错,宗训,此时你已处于最危险的境地,。
我慢慢的打开了瓶盖,倘若能以我一死来换你平安,让我喝下这鹤顶红又能怎样。
“娘亲,不要!”宗训不知何时飞身过来,夺下了我手中的瓶子,“娘亲,你若死了,那赵光义就会放过我吗?”为什么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是那样冷冽?
“宗训!”他的话让我瞬间清醒,“你都听到了?”
宗训轻轻点了点头:“我一直就在这门后,想不到一切全因他们而起!”
是啊,我太糊涂了!就算我真的死了,他们怎么会让宗训活着,他们对我是恨,对宗训却是怕,他们怕日渐长大的宗训去光复后周,他们怕不义而来的江山难保全。
“娘亲,宗训如今已经十八岁,已经长大成人,我可以保护你,不再受人欺负,他们想置我于死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的宗训,早已在不经意间,长成了与他父亲一样自信,果敢的人。可是我们这次真的可以扭转危机吗?
“洛姐姐!”寺中冲进一人,披头散发,满身是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哪里还是风姿绰约的小周后。
“周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把扶住了她。
“是我,我害了姐夫,姐夫他,他喝了茶,喝了有毒的茶!明明是我亲手泡的,明明是我泡的。”她说的语无伦次,然而我却明白了一切,赵光义,不愧就是心狠手辣的赵光义!
“妹妹,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是围在天清寺外面的人马,夫人,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她要进来见你,那些守军自然是不会让她进来的,是我出手救下了她。”说话的是郭山。
天清寺外的兵马,是了,先是李煜,再就要轮到宗训与我。
“姐姐,他想要见你,你快去落月轩!”虚弱的周薇说了这一句便昏迷了过去。
“棠欣,你快进来,照顾这位夫人!郭山,你替我开道,我要去落月轩!”我急急的吩咐道。虽自己也很危险,然我知道必须去见李煜。
“娘亲,我随你一起去!”宗训跟着说道。
“不,你就在天清寺,哪里也别去,就在此好好想想对策,如果我们两人这时都出去了,不但脱不了身,反而会加快他们的行动!”我心中清楚,他们已经视我们为囊中之物,对付起来易如反掌,所以反倒不会那么快下手,再说符英也总要看看她那瓶鹤顶红是否有用吧。
“娘亲说的是,那您快去快回!”
“皇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许离开天清寺!”果然我与郭山刚出寺门,就有人挡住了去路。
“快让开,不然我手中的剑就不客气了!”郭山横剑在前,喝道。
“各位大哥,我只是要去离这不远的落月轩看朋友,你们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一起去。”本来是打算让郭山替我杀出一条路出去的,然而此刻我的心中却另有了主意,反正我还是要回来,不如向他们示好,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后面如果要脱身也会容易些,反正他们这些兵士也只不过是奉命看管,他们还没有权利决定我与宗训的生死。
“郭山,你回寺里去,我有几位大哥陪着就行了。”我转身对郭山说道。毕竟还是不放心宗训,有他在,总训会安全一些。
“夫人?”郭山还要说什么。我凑到他身边低低的说道,“宗训要紧。”
说完便由几个士兵跟着,径直向落月轩而去。
“李煜!”我看到了那个正在痛苦的挣扎的男人,脸色比他的衣服还要白,身子扭曲着,颤抖着,嘴角上血丝慢慢流出。
“萱萱!”苍白无力的声音,仿佛不是从他的嘴中发出,“你终于来了!”
我快步上前扶住了他:“李煜,你怎么样?”
“牵机,竟给了我这折磨人的毒药!可怜的薇儿,还以为忍辱就可以偷生。她哪里知道赵光义根本就是卑鄙小人,污辱了她,还是不会放过我!”他悲怆的说道。
我方才理解了周薇刚才话语里流露出的意思,不只是因为那杯茶是她亲手泡的缘故。牵机,最让人痛苦不堪的毒药,赵光义你确实够狠毒,你以为李煜死了,周薇就可以真心对你吗?枉你还说自己爱惠儿,你大概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爱。
“李煜,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连自己都觉得这话是多么的没有说服力。
“好,不说那些,萱萱,你看,我本来还要与你一同吟唱这首新词。”他抬了抬手,我才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握着的绢帛。
“不要紧,我们现在也可以唱。”我哽咽道,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上面的第一行字: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虞美人,为什么要让我见到你这首千古绝唱?
“萱萱,我是无法弹琴了,你可以弹给我听吗?我想听你边弹边唱。”
“好,我来弹。”我扶他在床上躺下,自己来到桌前,想也没想调子已然出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唱到最后早已曲不成调,泣不成声。
“萱萱,你是在为我而流眼泪吗?我真的好高兴!我庆幸在我最失意的时刻还能再次遇到你,是上天对我不薄。”
“你曾经说过,你只是我的一个不真实的梦,你也说过我是你不可企及的梦,其实这些话我也是到再次见你才真正了解,你我的距离是一千年那么久,能够与你相识,与你成为知己好友,我李煜这一生足矣。”他眉头紧锁,身体抽动,嘴角的血流得更加快了。
我的肠胃也仿佛同样服了毒药般翻江倒海,我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他减轻痛苦,只能拿手巾,想要为他擦去血迹。
“萱萱,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这血擦掉了还会再流出来,不要去管它,听我把话讲完好不好?”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到后来我几乎要听不见。
“你说,你说,我在这里听着。”我脸贴近他,近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其实从我知道你来自千年之后之时,心里就一直想要问你这个问题,若你我没有这相隔千年的距离,而是生在同一个年代,你也不能够勘透我一生的命运,若上天怜我,再次让我们相识,你会不会爱上我,不再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他说的断断续续,句不成句,而我却听了个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让我做这样的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答你啊!知音难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知道倘若不是那份固有的对他的崇拜,倘若不是认为他那么的高不可攀,我也许真地会爱上他。可是郭荣,赵大哥,我又该怎样面对他们?我的心也开始变得迷茫起来,究竟为何要让我来到这里,又为何要让我同时遇见他们三人,是否真得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可是他期盼的眼神,如游丝般的气息,让我不忍心拒绝,我只能轻轻点头,然后看着他带着开心的笑容合上了眼睛。
心乱如麻,心痛如绞,我只想大喊,却又不知该喊些什么。只能抱起桌上的琴,将满心的痛宣诸琴弦之上。弹出来的竟是一曲《广陵散》!
曲终,弦断,人亡,连负责看守的士兵们都早已动容,呆呆得站着,忘记了自己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