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无良小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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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是苏良夜

我叫苏良夜,是个法师。

注意,这个法师可不是市井中穿着道袍留着山羊小胡子顶着半仙之名的江湖骗子。本法师,那是堂堂正正明明白白在曲罗山上学艺十八年的、正宗捉妖驱鬼的法师,虽然,这十八年中其实我私下里有一大半时间认为我师父是一个老神棍,但这并不影响我苏良夜顺利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有前途的法师。

师娘老早就叼着大烟袋锅子告诉过我,女孩子不适合当一个法师,这个行当需要有行走江湖的体力、翻山越岭的耐力以及面对荒坟枯骨毫不腿软的抵抗力。可我打小被师父捡回来,七岁之后他就打着授业解惑的旗号没少拎着我往深山老林子荒冢乱坟地里钻,如今我路过坟头瞅见枯骨跟瞅见自家后院里的石头墩子没啥两样。至于体力,在我师父每天用破锣嗓子的吆喝声中,我没比师兄们少挑一担水少批一捆柴,平日为半根玉米棒子我能追师弟跑几座山。师娘喂,您是我亲师娘,您说您当初怎么就没在师父那老神棍的魔掌中拉我一把,将我培养成一个芊芊细步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呢?

然而即便我每天穿着男装混迹在一群师兄弟中学艺,我也终于被师娘耳濡目染的熏陶出一个观点,女孩子不适合当一个法师,女孩子是应该找个好人嫁了相夫教子的。

所以,我跟着师兄弟们下山了。他们需要下山捉妖驱鬼匡扶正义,顺带赚钱买米养活自己,而我,肩负着师娘任道重远的嘱托,临行前她将烟袋锅子夹在咯吱窝下面,空出手来握着我的双手,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良夜,你是女娃子,打不过跑了不丢人,重要的是一定得带个俊俏的夫婿回来给师娘瞅瞅。”站在边上的师父听了她的话气的吹胡子瞪眼。

我反握住师娘的手,想叮咛她和师父保重,然而看见师娘抬起头看天,不停地眨巴着眼睛,顿时觉得自己喉头哽住。

师父那老神棍站边儿上,背对着我摆手:“走吧走吧,别瞎磨叽了。”

“老头子,我走了,我可真走了,真走了啊。”

于是,我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迈着我优雅的大八字步,跟着师兄们下了曲罗山。

市井热闹自是曲罗山比不了的,虽说山里清幽自在不胜宁静,可到底是人烟稀少物种稀缺,及不上这闹市之中熙熙攘攘包罗万象,自然,万象里包含的也有各种路边美食。

我虽是自小在山上长大,却也并不是修得一身仙气不食人间烟火,师父偶尔也会带我和师兄弟下山,偶尔的偶尔中也会花两个铜板买个炸油果子或是冰糖葫芦犒劳我。这次下山,嘿嘿……

“喂!阿夜,收回你那母狼盯小羊的眼神儿!”二师兄良棋一个爆栗敲在我脑门子上。我捂着头哀嚎,这能怨我吗?就怨那小馄饨摊子上飘来的味儿,香得我魂儿都没了。

大师兄良潼实在经不住我泛着哈喇子死瞅小馄饨的丢人模样,招呼了我们师兄妹六个人一起坐小摊上。

“老板,六碗小馄饨。”小师弟良忻伸着脖子向老板吆喝。

我抢声而出:“是七碗!”

“师姐,吃太多会变笨笨的。”

“滚犊子!”我作势就要抽他,笨笨是我们在山上养得一只黄狗,见天儿的吃了睡,我一度怀疑它本是一只猪,错投了狗胎。

老板上齐了七碗小馄饨,师兄弟们各端一碗准备开扒。我将多出来的一碗放在桌子角上,左手微晃,露出腕子上戴的木镯,嘴里悄悄念了个显身咒,一股看不见的凉意自木镯中涌出,缓缓绕在我身后。

“老鬼,有馄饨,快吃,不对,快闻。”我乐颠颠的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小声嘀咕。

二师兄边吸溜着勺子里的汤,凉凉的道:“大白天放他出来,阿夜,你也不怕太阳晒化了他。

我埋头对着自己碗里的小馄饨呼呼哧哧,头也不抬得道:“怕什么?他又不显形,总窝在镯子里多闷,等闲也让他出来放放风呀。”

只听空气里飘来虚虚幻幻的声:“哎呦,多少年没闻过这么香的馄饨了,瞧瞧这薄如纸的面皮,这嫩如豆腐的肉,这泛着油花子的汤,这青翠欲滴的香菜叶子。”

我顿时头大如斗,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老鬼,闭嘴,不然三个月都不让你出来。”这个该死的话唠鬼,生前装模作样穷讲究,死了还这么显摆。

没错,老鬼,是我随身携带的一只鬼,据说,还差点就修成厉鬼级别的一只鬼。

这要从我七岁那年说起了,我苏良夜七岁的时候,那出落得叫一个活泼可爱讨人喜欢,咳咳,跑题了。话说我七岁那年,师娘一时兴起,说要培养我“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闺秀礼仪,硬是不让我再同师兄弟们一起玩泥巴打仗,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溜达。我们在曲罗山是独自占着一个山头的,住的房子是师父亲手搭造的木楼,木楼后边就是师娘养鸡养猪养笨笨的院子,院子开着个小后门,我就在后门外的小路上抠石子采花花,也是那天印堂发黑活该倒霉,七岁的我迈着小短腿居然越走越远,走到了后山的荒野地里。我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肚子叫时才发现天色渐渐暗了,拍拍肚子要回家,发现怎么也找不着回去的路,慌了,张嘴便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着,试图如往常一样吸引师兄们赶快来哄我。然而嚎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一个人来,倒是树上有几只大鸟被惊得扑拉着翅膀跌跌撞撞的飞走。

抽抽泣泣的用袖子抹了抹脸,我又迈着短腿朝前挪动了。此时才七岁,虽跟着师父耳濡目染了各种捉鬼降妖的手段,但到底还不曾真正接触过,却也实打实的晓得世上有非我族类的东西,看着周围影影重重的树、虬虬枝枝的草,还有隐在一团晕子里的毛月亮,我“啊啾”打了个大喷嚏。

拨过拦在眼前的枯树枝,眼前出现了一片湖,说是湖,其实后来看不过算得上个水塘子,当年大抵是人小身子矮,所以看到时很是惊吓了下,“哇,好大的湖。”

想到手背上还沾着方才自己流的鼻涕,我蹬蹬蹬跑过去准备在水边洗洗手。月光朦朦胧胧的,水里乌漆麻黑映不出一点东西,我伸出胖手拨了拨,水流凉丝丝的划过手掌,我独自走了这大会儿功夫,又累又怕,已是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被这凉意微侵,反有些许舒适之感,于是弯腰撅屁股的继续将手放入水中。

谁想这一弯腰,看见水里有东西。

是一张脸,肿着腮帮子吊着舌头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愣了一把,感觉每根头发丝都立起来了,接着“噌”的直起了身子,力度之大导致自己站立不稳,向后一栽又一屁股坐地上了,随即狼哭鬼嚎连滚带爬向后蹭着。

此时水面犹如沸腾一般冒着大大小小的泡子,一股白烟升腾而起,在半空凝结成人形。

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嘴里胡念一气:“啊啊啊啊啊你不要找我啊我师父很厉害的他会打的你魂飞魄散的对不起我错了我还小肉一点儿都不好吃!”

“可算找到替身了。”阴测测的声音传来,缕缕寒气有如实质般蹿上我的身子,停留在脸上抚动,我被迫睁开眼睛,总算看见水面上飘的东西的样子,肿胀如烂馒头的一张脸,一头乱发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身上挂着的破衣服缠满了水草,死鱼一样的灰眼睛盯着我,还咧出一抹笑意:“等了多少年了,你这小东西,虽然魂魄还不够健壮,好歹肉够嫩,筋够脆,血够甜。我拉你下了水,夺了阴司名额去投胎,还可以把你血肉拿来打牙祭,甚好,甚好。”

我三魂七魄已有一大半吓得蹿出体外,余下一缕强自在脑袋里转动,妈呀,这是遇上水鬼拉替身了,往日只听师父说水鬼会拉活人下水,夺了名额去投胎,可从没听过水鬼会生嚼活人的。

“你……你不要过来,我、我师父可是大法师。”我犹自哆嗦着寻一线生机。

那水鬼混不在意我的威胁,不紧不慢飘过来,抬起同样白惨惨的烂手掌带着一股寒意,向我脖子掐来,我“啊”的一声捂着眼睛扭过头,觉得完了完了要死了。

却不想那股寒意在触上我脖子前突然顿住,好像还往后缩了一截,我微微睁开眼睛,从指缝里望去,之间那水鬼用另一只手捂住掐我的手,眼泛凶光的盯着我脖子。我下意识的低头瞅自个儿颈间,发现师父挂在我脖子上的小银锁发出红光,一闪一闪的。

从小待在老神棍身边熏陶,我立马就意识到脖子上的小银锁是救命的玩意,一边趁机往后挪动,一边抓牢了小银锁望着水鬼。

水鬼恼羞成怒一般瞪着我,恶狠狠的道:“哼,一件护身的小法器而已,还奈何不了我,先前没留神竟被灼伤,此番,定让你这小丫头下肚,方能解我心头之恨。”说罢带着一阵阴风合身扑来,我被这股阴气一击,连喘气都不能了,不等水鬼扑到跟前,自己先眼珠子一翻,向后倒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觉得周围闹哄哄吵得人心烦,揉了揉眼睛醒了过来。

“师娘,师娘,五丫醒了。”好像是三师兄良秦的声音,只有他才会喊我五丫,咦?难道他也死了?

我意识还没完全回过来,感觉有人将手覆在我额头上,温暖而柔软。接着一张脸趴在了我眼前,我昏过去之前最后看见的是水鬼阴惨惨的一张脸,此时看见面前这张白白胖胖的脸面,差点没眼珠子一翻又晕过去。

“良忻,边儿上去,没得吓坏你师姐。”眼前那张包子脸才不甘心的挪开了。

这下神完全回过来了,感情我没死,因为额头上那温暖的手是师娘的,有师娘在我就死不了,瞬间睁大了眼睛,我一咕噜爬起来。

师娘一伸手又给我按的躺下去,没好气的指着我脑门子就开骂:“死丫头,乱跑什么,要是那水鬼见着你二话不说上嘴就啃,等我和你师父赶到你连渣子都不剩了。亏得那孽畜是个话唠,见着你不下嘴先叨叨半天。”

我就这么保了条命,被师娘塞了一肚子肉粥后下了床,去院子里看师父打水鬼。

所谓打鬼,就是把不能超度的恶鬼用桃木棍打的灰飞烟灭。

也是活该造化,那水鬼见我没下嘴先叨叨,让我留了条命。而我在看着师父从四师兄良昭手里接过桃木棍,准备对着被符纸钉在地上的水鬼大抽特抽时,鬼使神差喊了声:“等等。”

对着师父疑惑的眼神,我又蹦出俩字:“凉快。”我师父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当时正是三伏天,水鬼周身散出的缕缕阴寒,让我觉得很凉快,于是想让我师父留下他,用来降暑气。

师父经不住我哀嚎,先把他丢给我师娘用大烟袋锅子狠抽了一顿,打得他一身怨气散了七分,又花大力气用上好香火在他待的水塘边做了法,涤了他周身,才将他带到我面前。

这水鬼被师父净化之后,倒是换了副面孔,跟山下经年考不中科举的书呆子没两样,只是脸色白了点。

水鬼交代,他原是七十年前途经此地的书生,不想被那池子里本来的旧水鬼拉了替身,投不了胎又不能离开水池,他一开始不忍伤及人命,奈何困于阴处时日越久怨气越重,失了本性,只差一步就要修成厉鬼了。也怪他倒霉,在曲罗山一片隐秘林子里,多少年都没抓到过替身,好不容易逮到我了,却被我师父收了。

师父说水鬼时运未到投不了胎,既然被散了怨气,修为又不错,索性让他寄生在一只木镯里给我戴在手上,与我做个贴身的鬼保镖,反正也算我以德报怨救了他的命。师父答应了他,时机到了就帮他投胎。

自此水鬼便算我的跟班了,我嫌水鬼这名字不好听,又听说他已经当了七十年的鬼,索性叫他“老鬼”。

这么多年跟着师父学降妖捉鬼,老鬼凭着多年当鬼的经验还真没少指点我,大大小小也帮我挡了几回游魂的骚扰。

言归正传,我招呼着老鬼闻馄饨,自己也连吃带喝的干掉一大碗,跟着师兄们又准备上路。

“嘿,这伙人,多要了一碗怎么碰也没碰就走了,得,待会儿赏给讨饭的叫花子吃吧。”小摊上的老板嘟囔着。

我回头:“老板,那碗吃不得,倒了吧。”

小老板瞪了我一眼,以为我挑剔他家馄饨不好吃,对着我赌气似的端着那碗吸了一大口,立马又“呸”的一声吐出来了,满脸疑惑怎么馄饨就变了味儿。

嘿,这小老头,还不信了,被鬼吸过的食物能吃吗?精气味道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