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羽和孟玉成，就这么对峙着，时间静静地流过，众人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时间的存在，不然，那拨动众人心弦、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无形之手是谁的？
旁观者比当事者还要紧张。
陈邕、荀紫、覃渊这些定力较差的，都紧握着拳头，上下牙齿纠结在一起，几乎磕出声来。陈邕本想大喊一声：“快打！”催一催他们，可是一看到荀青那镇定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么一喊，定会被她当成愣小子，于是愣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突然，孟玉成手指一动，“嗤嗤嗤”破空声起，几枚蚕豆化作几条直线，向曹羽疾飞而去，这数条线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分别对准了曹羽胸、腹、肩数处要穴。
陈邕等人虽然领教过孟玉成的蚕豆，却没有见过他如何出手，一瞧之下，无不暗自心惊：“天下竟有这等发暗器的手法，当真匪夷所思，这教曹羽如何招架？”
就连见多识广的陈思逸，对孟玉成这一手也十分敬佩，他只听说过孟家的“菩提散花手”如何如何厉害，却从未亲眼得见，今日看来，的确神乎其技，似乎比传闻的还要厉害，他第一次为担起曹羽心来，想出手阻拦，却已经来不及。
就在观众们诸般心念未起刚起之际，曹羽看似随意地一扬手，只听“啪啪啪啪”数声，花生蚕豆的碎屑在曹羽面前五尺远处四下纷飞，纷纷扬尘中，仍有两条线奔向曹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曹羽扬起的手臂微微一甩，衣袖鼓荡，将那两颗蚕豆拨了回去。
一瞧见曹羽的手法，陈思逸那颗悬着的心顿时落下，在座的也只有他和蓝世清瞧清楚了详细情形。
其余众人均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甚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暗器手法，翠、青、紫三女曾经学过，学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玩，曹羽盯着的时候，她们还能认真学、刻苦练，曹羽一转移注意力，她们就把这绝艺当成游戏，取乐玩耍。如今见曹羽施展起来威力如此巨大，不禁深为后悔。
那两颗蚕豆刚刚飞离曹羽，孟玉成又已出手，这次他左右开弓，连发了十多粒蚕豆，端的电不及飞，霆不及发，颗颗蚕豆犹如流星划过，笼罩曹羽上中下诸处要穴，兼封他左右退路，要让他避无可避、无从招架。而那两粒返回的蚕豆，也被他轻松击落。
陈灵灵、邓翠、荀青、荀紫四女一声惊呼，众人的心都提到了脑门，蓝世清一杯酒已送到嘴边，竟而如泥胎般盯住，一双眼只瞪着曹羽，看他如何化解这拨挟风带雨、暗藏杀机的蚕豆。
曹羽似乎已料到孟玉成会有此招，他抬起的右臂顺势在面前自上方、从左至右，画了一个半圆，接着向前轻甩，与此同时，左臂自下方、从右向左，也画一个半圆，亦向前轻拨，姿态轻盈飘逸且迅如疾风，内劲柔中带刚，喷薄而出，陈思逸晓得这是“鹤形手”中的“鹤翼双展”式，自己虽也会使，却不能这般混元如意。
这十几粒蚕豆遇到曹羽双袖甩出的无形劲力反弹，分两批先后打向孟玉成，陈思逸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好，蓝世清那只端着酒杯的手，猛地向下一沉，酒水洒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桌子，似在惋惜，又似在喝彩。
孟玉成一见曹羽招式，就知这十几粒蚕豆奈何不了他，遂趁他招式将收未收之时，使尽平生功力将剩余蚕豆悉数打出，就连陈思逸、蓝世清也已难以看清这些蚕豆去向，只能听见“嗤嗤嗖嗖”声响，陈灵灵等人的喝彩声随即转成了惊呼声。
只听曹羽清叱一声：“来得好！”左脚随着这声叫好后退半步，身子随之向后一闪，左膝微弓，右脚尖微抬，乃是“白鹤亮翅”姿势，双手依然使“鹤翼双展”式，只不过划动方向与方才相反，双袖鼓得几乎要炸，这波如疾风急雨般的蚕豆就这么又被他震了回去。
若搁在常人，这一招劲力已竭，须得回手换招，才能再次进攻或防守，可曹羽不同，他手手递接，招招相连，双手顺着方才的招式一抖，就是暗器手法中极难的“漫天花雨”神技。
只见两把花生从曹羽手中喷薄而出，在空中激荡着射向孟玉成，众人似乎感觉到了这几十道红线生出的风。
这些花生后发先至，越过刚弹回的蚕豆，不但笼罩住了孟玉成前身诸要穴，而且封住了其左右去路，与孟玉成方才所用策略如出一辙。但听破空声不绝于耳，如万箭齐发，风雨欻至，乱人耳目，动人心魄，陈氏兄妹、荀青、荀紫、覃渊几人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孟玉成见花生蚕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自己无可招架，无可闪避，情急之下，他向后一跃，顺手扯下那衣架上的蟒衣，一招“乌龙出海”，将飞来的蚕豆花生尽数卷起，无一颗落下。
陈邕等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后见孟玉成长身玉立，蟒衣如蛇，盘在他右臂之上，左手背在身后，神态潇洒自如，转首看曹羽时，也已被起双手，面带微笑，悠然自得，立在原地。
这一战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二人所用暗器虽只是花生与蚕豆，然而这一战之凶险紧张、扣人心弦、精彩纷呈，实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两人在如此短的距离内、长不及一瞬的时间内，发招变招，转换攻守，除了武功臻入化境外，其智力、定力、反应力也已超凡入圣，为常人难以企及。
就连孟玉成和曹羽自己，在内心深处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方才之事。其实他们不知道，人的潜能埋藏在五脏六腑深处，须得靠相当强度的外力激发才能释放，世上若无孟玉成，曹羽绝计无法施展这惊世骇俗的本领，反之亦然。
潜能的大小，既取决于人的天赋，又依赖于后天的修炼，今日这阵仗，若换做他人与曹羽或者孟玉成对敌，即便他所有的潜能被激发得涓滴不剩，也会落得个不死既伤。
众人尚自沉浸在方才那一战中，就听曹羽道：“孟公子暗器手段高强，在下认输！”
孟玉成哈哈一笑道：“痛快！痛快！孟某虚度三十二岁，身经大战数十次，可无一次能及这一战十分之一，曹公子，好手段，好智谋！”
蓝世清鼓掌大笑道：“好！好！好！”他站起身来，向曹羽、孟玉成抱拳道：“二位武功胸怀，天下少有，令人佩服，在下入孟府两年之久，今日方瞻得孟公子真正的英雄气概，难得，难得！”
孟玉成道：“蓝先生一言，褒贬皆有，不过，孟某仍备感荣幸。曹公子，趁着诸位兴致高昂，再比比兵器如何？”
陈氏兄妹、覃渊愈发觉得曹羽武功深不可测，既惊且佩，几人回过神来，缓缓坐下，才发觉脊背发凉，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汗透衣襟。
众人心想，下面这一场，不知如何惊心动魄呢。
曹羽、孟玉成携了兵刃，仍立于原位。曹羽反手持剑，剑尖朝上，隐剑身于手臂之后，剑尖露出肩膀三、四寸，在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左臂微曲于身前；孟玉成右手臂下垂，正手握剑，剑尖朝斜下方，左臂微曲，背在身后。
孟玉成道：“曹公子是客，请先出招。”
曹羽道了声好，手腕一转，挽个剑花，道了声小心，身子突然跃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孟玉成，当头便是一招“泰山压顶”，挥剑直劈对方，旁观众人除陈思逸、翠、青、紫外，见曹羽这一招无甚精妙之处，便猜测曹羽武功虽高、暗器虽精，或许并不擅长剑术，以剑术闻名江湖的“乌金剑侠”乌世杰更是微微摇头。
正在众人心存疑问之时，见孟玉成向右一闪，避开曹羽剑锋，一招“斜倚垂柳”，撩剑削曹羽下盘，观众之中有人惊呼，陈灵灵以手掩口，才没让自己大声喊出，要知曹羽身体已经下落，如何躲得过孟玉成这快如闪电、变化万端的一招？
哪知曹羽手腕一转，剑光一闪，斩向孟玉成剑身，孟玉成看出曹羽这凌空一斩隐然有千钧之力，自己若硬去招架，兵刃必断，那便是败了，于是急转剑锋，一挥避开，觑准曹羽堪堪落地之时，一招“狮子摆尾”伸右脚猛扫，曹羽回剑迎之，孟玉成迅速收腿，同时手中剑划了个弧线撩向曹羽，曹羽身子提溜一转，避过孟玉成剑锋，一招“关山回望”，挥剑砍向孟玉成手臂，孟玉成连忙收剑，后退半步，将身子一矮，伸肘撞曹羽胁下，曹羽见缝插针，抬右脚踢他“委中穴”。
刹那间，二人已递了七八招，招招不寻常理，往往间不容发，动作迅捷潇洒，却无丝毫花哨，招招攻受兼备，虚实难辨，其招式拆解变化，时时妙至巅峰，非常人所能领悟、所能为之。
看到此处，陈思逸、蓝世清、乌世杰等剑术造诣极深的高手不由自主地纷纷点头，白世奇、陈邕、陈灵灵、覃渊等人更是心旷神怡，振奋不已，忍不住想随之手舞足蹈。
翠、青、紫常听曹羽言道：“天下武学，招数尽是基础，无招方为真谛，招数乃前人智慧结晶，不可不学、不可不细细揣摩，然不可圉于其中，否则便容易舍去机变而落入刻板，与人动手之时，常常事倍功半。”三女一直未能悟出个中道理，如今看到曹羽随意挥洒，略占孟玉成上风，方稍稍领略“无招”“机变”的滋味。
孟玉成被曹羽占了先机，几次伺机突破，均被曹羽在轻描淡写间化解，他想观察曹羽招数规律，三十招过去却依旧无章可循，表面看似有头绪，其实却千头万绪，心中不由大感诧异，想到昔日自己与那些剑术名家较量，犹如闲庭信步，谈笑间便能克敌制胜，如今竟被人逼得缩手缩脚，实令人难以置信。众人看孟玉成虽处劣势，却稳扎稳打，沉着应变，丝毫没有败象，对他也是由衷敬佩，却丝毫没有看出他心中之焦急。
斗到酣处，孟玉成突地一声大喝，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剑气过处，众人都觉一寒。曹羽看孟玉成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只得向后一跃，避开孟玉成剑锋，孟玉成如影随形，合身扑上，一招紧似一招，曹羽以快应快，这一下战局陡变，众人已难以看清二人身法招数。
渐渐地，剑气越来越强，初时，只逼得周围灯烛忽明忽暗，到后来，就连旁观众人都感觉到了压迫与杀气，并且越来越难以承受，先是林举、覃渊，后是蓝世清、陈思逸，众人陆续退至船舱一隅。
此时，场内二人已化作两团青光，两条身形在青光中时隐时现，众人难以分辨谁是曹羽、谁是孟玉成。
剑光之中偶有轻微“叮”声传出，众人晓得那是双剑相交、一触即离之声，又过一会，战圈扩大，两条人影倏合倏离，旁观众人，除陈思逸、蓝世清外，其他人又变得花眼昏头，只觉整个船舱之内，到处都是剑光与人影。
林举晕都转向，作势欲呕，他连忙转过头去，以免失态。
蓝世清道：“在下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见过此等剑法，这二位公子，真乃神人！”
陈思逸道：“在下也这般想。”
众人受不住剑气逼迫，正犹豫是否到舱外观战时，青光中传出孟玉成声音道：“曹公子，咱们出去比过！”
曹羽道：“好！”话音刚落，一条人影“嗖”地窜出船舱，另一条人影紧随其后。
众人连忙跟将出去，见明月高悬，星河璀璨，就着船上灯火，隐约瞧见两条人影，飘忽如烟，在不远处船只、筏子上起起落落、时远时近，喊话声、朗笑声偶尔传来，这个道：“孟公子，这招高明！”
那个道：“你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