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曹羽已能发声,吞吞吐吐道:“你们……功力……恢复了么?”邓翠道:“尚未完全恢复。”曹羽道:“那就……安心调息,尽快恢复,以防不测,我也……要……运功驱毒。”众人听了,又生警惕,这洪家里里外外透着几分诡异,的确需小心防备。
虽然身子虚弱,曹羽却已能将气息聚入丹田,他摒弃了心中杂念,“致虚极,守静笃”,驱动真气,先走手三阴、手三阳、足三阳、足三阴十二正经,后走奇经八脉,如此运行一个周天,一口黑血吐在了地上,众人看见,吓了一跳,邓翠喜道:“驱毒奏效了!”
曹羽坐起身来,继续行功,五人见他如此,不再担心,遂各自坐在桌凳几案上闭目调息。经过曹羽的悉心教导,林举内外功俱已颇具根基,此刻也学着他人眼观鼻、鼻观心、盘腿导引。曹羽又吐了数次,直到呕出红血来,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知道余毒排净,下了床,穿上靴子,伸伸懒腰,整整衣衫。
众人听见脚步声,陆续睁开眼,见曹羽正在屋中踱步,甚是欣慰,邓翠让小厮端来了水,大伙简单梳洗罢,又让小厮领着去寻叶知春。
小厮引曹羽等人来到一处书房,见叶知春正在同那身披重孝的两女一男议事,看到众人到来,都站起身来。叶知春面带惊异道:“能在如此短时间内逼出余毒,公子的本事,真了不得。”曹羽抱拳道:“不敢,若非先生搭救,我等早已命丧黄泉,特来向先生道谢!”叶知春道:“这‘落英缤纷’之毒乃老夫所配,此举只为补救罪过,没什么好谢的,唉,可惜老夫终究还是来晚一步,没能救得亲家性命。”话未说完,那两个女子已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叶知春道:“生死有命,苇儿、葶儿,节哀顺变。”
洪发老伴于十年前过世,给洪发撇下两女一男,大女儿洪苇、二女儿洪葶,老三便是洪经天了。大女儿洪苇十几年前就已嫁给叶知春的儿子叶元佑,此刻叶元佑正立在洪苇身旁,轻声安慰;二女儿洪葶一直待字闺中,从模样上看,已有二十五六年岁。
叶知春命小厮再搬来几个椅凳,请众人坐下,双方互相引见,而后,与洪葶一起向众人讲述今日情形。
洪发与叶知春,是近三十年拜盟的兄弟,叶知春不但精通琴棋书画,亦擅长药理针石。前不久,洪发说有仇家来寻,自己武功难以对付,央请叶知春配了几样毒药、蒙汗药及相应解药,以备不时之需,这“落英缤纷”,便是其中一种慢性毒药。叶知春想着洪发向来义气深重,为人处事磊落豪爽,那他仇人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再说,配几副药对自己而言乃举手之劳,若能帮老友打发了仇人,也见得情重交谊,于是答应。
昨夜招待众人时,洪发偷偷在酒中下了“落英缤纷”,他知道霍起蛟是老江湖,至于其余诸人,除了林举一身书生气之外,曹羽、覃渊言谈举止之间透着精明强干,三女又是一副冰雪聪明的模样,并且那位青姑娘貌似对自己颇有猜忌,因此,为避嫌疑,父子二人在敬酒时杯杯先干为敬,待听说曹羽武功高强,为防万一,二人又多敬了他十数杯。洪经天常与父亲谋事,已形成默契,父亲只需一个细微眼色或举动,他就能揣摩出其心思意图,故而自然晓得酒中古怪。
送众人回房后,父子二人一起到洪发房中服了解药。早在赠药时,叶知春再三嘱咐洪发,不到万不得已,别给人下药;解药也是毒,服多了照样会要人性命,虽说不必可丁可卯,但也要讲究个适量。可他二人喝得迷迷糊糊,再加上计策成功,感觉十分畅快,早把叶知春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父子俩想,服解药嘛,多多益善,当下就着茶水,每人服了数丸,趁着酒劲各自歇息。
今日早晨,二人起床,感觉自己身上无丝毫异样,心里快活,再看曹羽等人个个浑身无力,都成了瓮中之鳖,更是得意,遂命几个彪悍家人先后将众人关到石屋中。二人看事情办妥,便踱至书房中坐定,用罢早饭,品茗闲谈,等候收尸。
正说得高兴,洪发突然腹痛起来,洪经天连忙扶他在旁边竹塌上趟下,替他搓揉腹部,哪知揉了一会,却疼得更加厉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流下,洪经天慌了,连问:“爹,你这是病了还是怎地?”洪发咬牙忍痛道:“想必是毒未解尽。”洪经天迅速跑到父亲卧房,拿来解药,倒出几粒喂父亲吃了,不但丝毫不见效,反而疼得更加厉害,洪经天急得脑门出火,赶忙大呼小叫,众家人闻声,蜂拥而至,洪经天命其中两个精干的星夜赶去沧州请叶知春。家人前脚刚走,后脚洪经天亦开始腹痛,他手中虽攥着解药,却不敢再吃,坐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上强自忍住,洪发见儿子也如此,只能瞪大眼睛瞧着,干自着急。
众家人更是手足无措,有人道:“快去请二姑娘来!”又有人道:“二姑娘来啦。”那洪葶一直住在旁院一座花园中,听闻霍大叔到了,特来拜见问候,一进来见父亲、兄弟面皮蜡黄,浑身是汗,疼得脸都变了形状,顿时被唬得手脚发软,头脑一片空白,心头似有千百个铁锤在敲打。
她定了定神,忙扑过去喊父亲,此刻洪发已失去意识,怎么喊都不答应;去喊兄弟时,却见洪经天捂着肚子,从椅子上滚倒在地上,双目赤红,大声嚎叫,门口几个丫环婆子见了,吓得脸色煞白,惊声尖叫,三个家人忙跑过去扶洪经天?
洪葶见状,愈加六神无主。有位老成的家人,忙指使两个小厮去请本城有名的太医来看,而后又让众人七手八脚将书房中腾出一片地来,再搬来一张竹榻,将已经挣扎不动的洪经天抬上去躺着,又丫环报来两床被子,给他父子二人盖上。洪经天意识依然清醒,见二姐在侧,便让她支走了家人,而后断断续续粗略讲了服毒解毒经过,让她转告叶知春,到时好酌情诊断,洪葶心神略定,好生安慰弟弟,又给父子二人喂了些茶水。
不多时,太医到了,洪葶只告诉太医,二人不小心错吃了药,中毒了,一阵望闻问切之后,因不知药的成分,那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解毒还需配药人,眼下只能喝些止疼安神的药缓缓,太医开好药方,收了诊金,告辞而去,一个小厮跟去抓药。
须臾,小厮带药回来,厨下煎好端来,给二人喝了,却如石沉大海,不多时,就连洪经天也已说不出话来,急得洪葶眼泪汪汪,拜佛求神。
午时刚过,家人引着叶知春及其儿子叶元佑、儿媳洪苇匆匆到了,原来叶知春正带着儿子儿媳前来探望亲家,半路上遇到了赶去沧州的家人,一听洪家出事,便急急忙忙赶来。
洪家人见到救星,喜出望外,来不及见礼,便领着他们进了书房,看到父亲、兄弟如此,洪苇失声痛哭。趁着叶知春给二人诊脉、瞧眼睛、看舌头时,洪葶讲了二人中毒的经过,叶知春一言不发,面色沉重,先从自己褡裢中取了几粒药丸,命叶元佑给他们父子喂下,又开了方子,喊小厮再去抓药,而后才向洪家姐妹说了二人病情。
洪发父子均中了解药之毒,洪发吃了太多,再加上年纪大了,气血已衰,纵然他本人内功精深,叶知春医术精湛,也是凶多吉少;至于洪经天,所食的量比洪发要少很多,仗着年富力强,或可挺得过去。
“落英缤纷”的毒性来自于夹竹桃,叶知春用多种药物抑制,延缓了其发作过程;而解药的毒性则提炼自“五步倒”,唐时柳宗元《捕蛇者说》言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说的便是这被称作“五步倒”的毒蛇,可见其毒性之烈远甚夹竹桃,也只有如此,方能制住夹竹桃毒性。
两种毒药一直在二人体内如两支大军般互相攻伐,“落英缤纷”全军覆没之后,解药一方依然兵多将广,因无处消解而迅速在二人体内蔓延开来,“落英缤纷”是慢性,解药却非慢性,其毒质很快就攻陷了二人腑脏,再加上耽搁时日过长,所以,中毒更深、更烈。
洪苇、洪葶听了叶知春的话,掩面哭个不停。少顷,小厮端来了汤药,叶知春指点着给二人灌下,又用“招魂针”先后刺二人头部,忙活到傍晚时分,洪经天渐渐安定下来,而洪发亦终于苏醒,他喉头中“呜呜”有声,显然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众人刚松了口气,就见他动了动身子,使尽力气指了指洪经天,而后放下胳膊,头一歪,呜呼哀哉。
洪家姐妹、叶元佑跪在旁边大哭,众家人陆续赶来,见家主归天,哭成一片,叶知春两眼含泪道:“老兄弟,终究还是你先走了一步。”随即又问洪葶道:“那些人先被关在哪里?”洪葶此时才想起还有人正被关着,连忙止住痛哭向叶知春说明。叶知春又指使那些家人将众人抬出,因曹羽、霍起蛟中毒过深,生死难料,所以先服了解药,被单独放在其它房中,至于翠、青、紫等五人,症状较轻,故而放在大厅好一并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