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审家四口,都刻意回避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谈论的最多,反而是匆匆而来,后又神秘消失的那个老者。通过审原棠和审香妍的描述,高庸涵心中一动,直觉地认为这个老者,极有可能便是自己在牧野原东池镇,遇到的那个酒馆老板。从那次的点化之情,到今天的救命之恩,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此人无疑是隐于世间的高人,不过这种高人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迹可寻,不由得心中一阵感叹。
倒是审原棠,对老者怀中的美酒念念不忘,竟然说到,如果能天天喝到这种佳酿,情愿弃官不做,引来审良棋一顿斥责。也多亏了审原棠不断说着小笑话,才冲淡了三个月来的愁苦。
当说到三月前的丧仪如何风光时,审良棋大感为难,因为世人均知道高庸涵的死讯,突然就死而复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但是又不能不说,至少也应该向皇上禀明,可是该如何措辞,就有些费思量了。
“爹,我看压根就不必将高大哥活过来的事情,透露出去。”在一旁一直静静端坐的审香妍,突然插嘴道。
“哦?”审良棋大为惊讶,问道:“这是为何?”
几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来,审香妍微感羞涩,随即面容一整,朗声说道:“高大哥以前的名头太过响亮,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眈眈相向,别的不说,只怕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有说客上门了。再有,高大哥的这一场大难,甚至惊动了修真界,他们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把高大哥当成怪物一样看待?”
高庸涵想起叶厚聪和陶慎言,他们一旦知道自己死而复生,只怕又会极力拉拢,而且北州国的叶厚襄,搞出那么大的场面,想来也不会放任自己悠游林下。审香妍说的极有道理,就是修真界一旦得知此事,肯定会对自己的经历倍感好奇,不只是拿自己当怪物看那么简单,只怕拿自己当作研究对象都未可知。
看到父、兄和高庸涵不断点头,审香妍越说越有信心,续道:“况且高大哥已经对官场无意,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名头太大反而引人注目,多了无谓的牵绊。另外,十二叠鼓楼的人不可不防,要是他们得知消息,定然会卷土重来,只怕很难了结。所以,眼下这般情形,正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这番话一出,高庸涵和审原棠相视一笑,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几分惊讶,没想到一向风风火火,跳脱飞扬的审大小姐,居然有如此缜密的思路,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审良棋哈哈大笑,抚掌道:“吾家有女如此,真正是老怀宽慰啊!”
审原棠随即摇头:“只是阿涵这件事,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就算让他们闭口不谈,只怕也难免会泄露出去。此事终究会被皇上知道,到时候让爹何以自处?一个欺君之罪,咱们家是担待不起的。”
审香妍虽然心思敏捷,但是毕竟于官场一窍不通,很轻松地说道:“家中的下人容易得很,我这里有忘情丹,给他们一吃就会忘掉今晚的事情,根本不用担心。”
审原棠还要再说,被父亲的眼神给制止了。审良棋知道,女儿想的过于简单,而高庸涵对于这些事情也极为生疏,便不愿他们为此担心,所以才示意儿子不必多说。审良棋久谙官场,于官样文章十分老到,自信足以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不再于此纠缠。朝窗外望去,看看天色将明,打了个哈欠:“都散了吧,阿涵刚刚醒来,先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说。”
又是一番忙乱,高庸涵仍旧歇息在那间客房里,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经历,恍如梦中。这三个月是怎么过来的,仿佛就在眼前,但是要去捉住它时,却又飘然而去,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而在这一片痕迹之中,似乎有一个淡淡的倩影,挥之不去。高庸涵尽力拍打着脑袋,就是想不起这个倩影是谁,只隐隐感到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
这么长时间的心力交瘁,高庸涵终于沉沉睡去,这一觉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才被满窗的红光照醒。就见审香妍侧坐在窗前,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在晶莹如玉的肌肤上涂了一层霞光,修长的颈项,略显单薄的削肩,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妍儿?”
审香妍从沉思中惊醒,一回头喜道:“高大哥,你醒了?”说完起身走到桌子旁,端起一碗莲子羹,走到床前:“这碗羹熬了两个时辰了,快趁热吃了吧!”
高庸涵接过碗时才发现,审香妍穿了一条鹅黄色的长裙,腰间系着流苏,一头秀发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垂在两边,犹如一朵淡淡的幽菊。不再是那种耀眼的红色,不再是那种飒爽英姿的劲装,突然变成这般优雅模样,令高庸涵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被高庸涵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审香妍垂下头,心中却暗暗欢喜,看来母亲说的没错,女孩子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温柔。
看到审香妍的这般模样,高庸涵一时间有些痴了,紫袖的笑颜又浮现在脑海中,不过这次却是和审香妍的娇羞相映成趣,不禁生出了几分柔情。没过多久便警醒过来,果真是儿女一旦情长,英雄就难免气短了,当下定定神说道:“妍儿?”
“嗯!”
“明天一早,我还是要先去师门一趟,然后再做计较。”
审香妍一愣抬头,掩饰不住地失望:“高大哥,你刚刚醒来,不再多住几天么?”
“不了,”高庸涵看了看审香妍,把她的一双小手握在手中,笑道:“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去做,不过这次我要问你一句话。”
“什么?”
“妍儿,你对我情深意重,我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娶你的!”
这句话一出,审香妍大羞,本能地就要抽手转身而去,可是高庸涵牢牢抓住她双手,诚恳地说道:“但是我此去要办的事情,其中的凶险,连我自己都没什么把握。我知道自己,在我心里面也不想再和你分开,所以我要问你一句——”
经过这一场变故,审香妍性子中的飞扬洒脱,无形中也沉稳了几分,听到这里,知道高庸涵有极重要的话要说,当即抬起头沉静地看着高庸涵。
“说实话,我不愿你跟着我一起冒险!”审香妍出奇地没有说话,仍旧静静地倾听,高庸涵暗暗点头,看来这一场遭遇,的确令她学到了一些东西,当下续道:“但是你也一定不愿呆在家里,不过跟着我,肯定会遇到比会间集、墨玄庄更加可怖、更加危险的事情,你怕不怕?”
“不怕!”樱唇微启,轻轻吐出两个字。审香妍缓缓摇头,动作虽然缓慢,却有那么一股子坚定和倔强。
“好,我再问你,这一路之上,咱们可能要隐姓埋名,所以行事不能声张,你的大小姐脾气能不能收束得住?”
审香妍想了想,说道:“高大哥,性格是天生的,很难改变,所以我没办法答应你,一点脾气都不发;但是我会尽力约束自己,时时提醒自己!”
“好,好妍儿!”高庸涵猛然间握紧审香妍的纤纤玉手,不胜惊喜,他实在没想到,审香妍竟然如此明事理,说出这番话来。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高庸涵本来就没打算审大小姐能收得住性子,只是希望她遇事别那么冲动。如果一口答应下来,高庸涵倒还真的不怎么放心,而这种说法,显然是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妍儿,你放心,此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拼了性命护住你的安全!”
“嗯,我相信!”审香妍喃喃说道,缓缓依偎到高庸涵怀里。其实就算没有这句话,她也知道,高庸涵肯定会这么做的。
当夜,高庸涵如同三个月前,再次辞行,不过这一次,他向审良棋及审夫人提出了,要带着审香妍一起走。对于高庸涵的这个要求,审良棋倒没怎么多说,反而是审夫人有些担心,因为上次两人一道出去,却得来了这么一个结果,这次又是一路同行,未免令人放心不下。但是高庸涵与审香妍之间的婚事,是她心中所默许的,又不便阻拦,尽管默不作声,但是犹豫不决的神色却一望可知。
审香妍冰雪聪明,自然能明白母亲的忧虑是什么,于是拉着审夫人的手,低声哀求道:“娘,你别担心,上次是我不好,都怪我太过鲁莽,连连闯祸,才连累了高大哥,为此我十分后悔。这次我想的很清楚很透彻,也答应了高大哥,尽力收敛,而且还有高大哥在旁指点,定然不会再出什么意外的。”
“唉!”审夫人长叹一声,缓声说道:“我也不是说不准你去,只是这一路之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叫我怎么能不担心?”
“审伯母!”高庸涵正容道:“我不是不明白其中的艰险,就是妍儿也很清楚。但是经历了这一场生死,我知道,妍儿一定不会离开我,我也不愿与妍儿分开,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审良棋看着女儿深情地望着高庸涵,知道两人已是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女儿的性子自幼便十分倔强,而且任性,即便是把她拦下来,只怕转眼就跑的无影无踪了。与其让她一个人出去乱闯,还不如放到高庸涵身边,有个照应。再说了,高庸涵能从地府捡回一条命,就很能证明他的修为委实不弱,不管是不是那个老者的功劳,其自身的实力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转念又想起女儿昨夜的分析鞭辟入里,比起三个月以前可以说变化极大,可见吃一堑长一智,说的一点都没错。
“阿涵经历颇丰,妍儿跟着他不会有什么事的!”这话是对审夫人说的,所以审良棋有意轻描淡写,显得十分轻松:“你可别忘了,阿涵是第一个从地府安然回来的人,修为只怕还在一般的修真者之上,况且还有神仙帮忙,怎么都不会出现大的意外。就算是遇到些小灾小难的,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你看,咱们家的妍儿,昨天不是看的比我这老头子还要通透?”
“再者说了,当初智薇散人不是也说了么?咱们这个女儿啊,命中有贵人相助,一生虽不怎么平坦,但是却无什么大碍,到头来必然会有圆满的结果。”
“既然妍儿走上了修真之路,咱们作父母的,自然也希望她能有所作为,阿涵此去是为了天下苍生,妍儿跟着一起去,也会学到很多本事,有一番作为,这不是咱们最想看到的么?”
知妻莫若夫,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审夫人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不过还是有些不舍:“儿大不由娘,我也不管了。总之,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凡事多想一想,给自己留点余地,切不可任着性子蛮干!”
审香妍知道父母已经准了,欢喜之余也有几分难过,不住地点头答应。
审原棠憋了半天没说话,此时忍不住说了一句:“娘,瞧你说的,又不是生离死别,弄得那么伤感做什么?其实我也想跟着阿涵一起去看看,这个官当的实在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阿涵这样周游天下来的爽快。”
“才喝了几口,就开始胡说八道,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审良棋知道儿子的意思,是想尽力冲淡离别的忧伤,所以故意大声呵斥,惹得大家欢然一笑,离别的愁绪也就一扫而空。
高庸涵感激地朝审原棠看了一眼,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肃然说道:“审伯伯,审伯母请放心,一旦事情办完,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妍儿迎娶进门,有违此誓,人神共诛!”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