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村是利州肃城附近的一处小村庄,原本也如同大胤朝千千万万小村庄一般有个朴素或土气的名字,但自从几十年前的老里正上台,为小村庄赢得了当年最好的橘树苗后,这个小村子就逐渐被称为了橘子村,这两年甚至经过官府改了村名,正式叫做“橘村”了。
劳苦功高的老里正十年前过世了,他过世的前几年,里正的位子就平稳地交接给了自己的儿子。
新里正和老里正长得八分像不说,行事说话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他还未当上里正的时候就被老里正和村子里有声望的老人看重,早早被当做接班人培养。
上台之后,他就像是个老里正的翻版,延续了橘村的平静生活,并且青出于蓝,比老里正更有手段,搭上了一家南北货商,将橘村的橘子运去了北方,卖的价格翻了个倍。
原本被村中老人叫做小魏的新里正,在村人们拿到白花花的银子后,被称为了魏大爷,老里正则没人再提了。
风和日丽的一天,魏大爷正在巡视着橘村的橘子。
这会儿橘子树上已经冒出了一颗颗青色的小果实,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了。
算算日子,那支南北货商的商队应该到了肃城附近,不过这会儿他们不会来橘村,而是要继续南下,在沿海城市采购些舶来货和海货,在返程的路上才会到橘村来,带走橘村橙黄硕大的果实。
魏大爷思索着自己要不要在肃城附近迎一迎那支商队。去年听那领队说,今年东家的少爷兴许会随队过来,若是能和未来的东家打好关系,那等他把里正的位子交给儿子之后,也不用担心那小子坐不稳了。只是,他要怎么做才能给东家少爷留个好印象呢?
魏大爷停住了脚步,背着手,仰头望向天空。
这是村里一个老秀才常做的动作,他小时候跟着老秀才念书,觉得这动作显得很有学问,很有头脑,就学了过来。小时候他还会因此被大人嘲笑,经年累月之后,老秀才死了,他原本依样画葫芦的模仿变成了习惯,村里没人再想起老秀才,每次他摆出这样的姿势,村里人都会虚心地绕道避开,生怕惊扰了他的思绪,走远了才会回头崇敬地望着他,仿佛他那会儿崇敬地望着老秀才。
远远的,有唢呐声和哭声传来,越来越清晰,甚至一声高亢嘹亮的乐声直接将魏大爷给惊醒了过来。
魏大爷皱眉看着急匆匆走过来的队伍。
村里最近有人要出殡?他这个做里正的怎么没被请去?魏大爷有些不满。
等那支队伍走近了,看到了前头捧着牌位的人,魏大爷的不满变成了鄙夷。
捧牌位的是一个半大小子,脸上一点儿哀戚都没有,反倒尽是不耐和敷衍之色。队伍里的人都是如此,包括被请来吹奏的乐师、念经的和尚。
唯一哭得凄惨的就是一对老夫妻了。
魏大爷见状并不觉得奇怪。
死掉的这人既没有子嗣,也没有人愿意为他忙活丧事,他家大闹了一场,他的老父老母再次玩了一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还咬牙拿了银钱出来,才让他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同意帮着置办丧事,磨破了嘴皮子才说通几个乐师和和尚帮着出殡超度。
说是“再次”,是因为这家子不是头一回闹出这种笑话了。
前两年那人要娶亲的时候,他的老父老母闹着要他几个兄姐出聘礼的钱,玩这把戏的时候还差点儿成了真,拖了他当大夫的八堂弟去把人救了回来。家里鸡飞狗跳的,还闹到了他的面前来,让他一阵头疼。
魏大爷每次见到二老和他们的宝贝儿子,就想将他们直接赶出橘村,省得他们三天两头地找麻烦。
大半年前,他找到了一个由头,全村人都义愤填膺。万事俱备,只欠他一声令下了。可惜那对老夫妇实在是精明,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两人居然能藏下那么多私房银子。看在那黄白之物的份上,他捏鼻子认下了。村里面沸反盈天,但看到他如此沉默,那些声响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兴许是老天爷开眼,看他可怜,这才过了半年,先是宣城里的一户人家闹鬼闹得沸沸扬扬,遮盖了他们村子的丑事,不久之后那个祸端先是痴傻,后又暴毙。
他想,这对老夫妇总算没了折腾的理由了吧。
魏大爷的心情好了一些,还给出殡队伍让开了路,和气地同那家人打了招呼。
“魏大爷,你可要替我们财厚做主啊!”老太太一把攥住了魏大爷的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痛哭起来。
魏大爷的好心情顿时就没了。“卫婶子,你家财厚可是自己发病死的,我能做什么主啊?”魏大爷挣了挣,却甩不开卫老太太的手。
卫老太太哭得更响了,“我家财厚身体可好着呢!怎么可能突然间病死?都是那个女人害得啊!那个狐狸精!那个妖怪啊!”
魏大爷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卫婶子,你别多想了,节哀顺变,先给财厚入土为安吧。”
卫老大爷瞅见魏大爷的脸色,连忙拽了自己老太婆一把,“魏大爷说的是,先入土为安,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卫老太太倒是听话,连忙松手,还挤出笑容来,感谢道:“魏大爷你有心了,我们先把财厚葬了,再去你家说这事情。有这么个妖孽在,我们村子也不太平,肯定要抓住了烧了才好。”
魏大爷面部僵硬,没有吭声。
卫老大爷拉扯着卫老太太过去,出殡的队伍再次急匆匆地行走起来,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事情办完。
魏大爷见他们走了,四处瞧了瞧,没看到人影,就粗鲁地往出殡队伍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回自己家了。
他回家后没坐下多久,自家那个小兔崽子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大声叫道:“爹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大爷没好气地拍了他脑壳一下,“瞎叫什么!你说你都成亲了,怎么性子还不定下来?我怎么安心把里正的位置交给你?”
魏虎躲了一下,说道:“爹,你别急着打,你猜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魏大爷瞥了一眼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表情,心头咯噔一声。
魏虎遮遮掩掩,脑袋凑近了魏大爷,却压抑不住自己的音量,叫道:“卫财厚他诈尸了!”
魏大爷耳朵一疼,脑袋一蒙,“你说什么?”
“卫财厚他诈尸了!卫家的人,除了他老子娘,都跑光了,那些乐师和尚也都跑了。”魏虎激动地说道,“他老子娘不信是诈尸,说八叔是个赤脚大夫,差点害死卫财厚,扶了卫财厚回家后,就往八叔家跑呢!”
魏大爷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快去叫人!去你八叔家看看,快!”
说完,他自己就蹿了出去,往他八堂弟魏灵芝家飞奔。
那个卫财厚,活着的时候怂恿他爹娘给他找麻烦,死了之后也不太平,诈尸不算,还要砸他八堂弟的家不成?魏大爷边跑,边恨恨想着。
很快,他就看到了魏灵芝的屋子,还看到魏灵芝正在院落里面悠闲地晒药呢。
卫家老夫妻的脚程可没他快。魏灵芝眼下没有事情,可这事情该如何解决呢?
魏大爷奔跑的步子停了下来,愁眉苦脸地对上魏灵芝惊讶的面容。
诈尸……这叫什么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