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清早,王小明便抢在榕秋茗之前,一个个将孩子们都拍了起来。
外头阴着天,连着气候都阴冷下来,这时候的孩子都是不愿起身的,就连平日起得最早的常童,都迷糊了好一阵。
“王大哥可恶的紧……”巧儿平日里最喜欢教训人,眯着眼老不客气地抱怨道:“早知道不救你了。”
王小明一手抱着贴上来的球球,另一手揉着巧儿头道:“还不起那就得饿肚子。”
常童原本每日都是被榕秋茗唤起来的,今日王小明雀占鸠巢他本有些不适应,但听了他的话却是一愣:“为何会饿肚子?”
王小明回头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你看外头这么多乞丐,他们走得比你们快,这白元洼又不是大城大县,附近能有多少村子,待他们走在前面,把大善人手里的窝头铜钱都讨光了,咱们可讨什么去?”
常童等人听着刚有茅塞顿开之感,忽然被一句“咱们”又弄得愣住。
看到几个年纪大,心思活络的孩子几双眼睛都盯着自个儿,王小明故意道:“怎么,不许你小明哥跟你们一块儿去么?”
球球不管气氛,带头嚷嚷一声:“要——”
自从王小明救下瑶瑶后,雨生也对他的功夫眼馋的紧,当下也是一反前日生分劲儿,立刻道:“好好,有小明哥在,还不怕那些‘二黑手’呢!”
瑶瑶等几个女孩儿早和王小明玩得熟稔了,当然是拍手称好。
榕秋茗低垂眼眸,看不出什么意思。王小明知道,这群孩子中,怕是只有她不希望自己介入太深。常童与自己亲不起来,多半也是受了榕秋茗的影响。
可无论如何,丐群之中欺生欺弱之事太多,每日等在那些年少的、年老的、体弱的乞丐落脚之处,只等他们回来便下手半抢半讨的“二黑手”,榕秋茗等人不知遇见过多少回了。
雨生这一句话,正戳中榕秋茗痛处,这两日王小明在落脚处养伤,外头那些乞丐就没一个再敢拦路的。好不容易讨来的杂粮铜钱,再不用分一半给这些形止猥祟之人。
这等安心日子,不知有多久未曾过过了。
榕秋茗正自忖时,王小明已走了过来。小栗子和巧儿他一手拉着一个,至于球球早爬上了他后背,雨生虽碍着面子不敢去拉他手,却拽着王小明皮背心的带子。
看着面前与孩子们亲密的王小明,榕秋茗神思一晃,似有另一人远远站在那处,回头对着她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
走神间,却听雨生叫了声:“榕姐姐,你听见话儿没啊?”
榕秋茗缓过神来:“什么?”
小栗子兴致颇高地问道:“小明哥问咱们今儿去哪儿找饭吃呢!我要和小明哥一道儿走。”
榕秋茗还未说话,一旁巧儿已经过去瘙小栗子胳肢窝:“就你最会抢!”
两个丫头撒开手闹作一团,王小明空出手,正好将球球下来,朝榕秋茗一笑:“秋茗,今儿我跟着谁走?”
榕秋茗讶然。
平头村,这村儿就在白元洼不远,东西一条道横穿整个村落。不管从那边儿进村,都要走老大一段上坡路。因为村落位于坡顶,所以平头村的地势略高,刮的风都是山风。
巧儿端着一只旧瓷缸子,小身子裹在破袄子里,就站在平头村东路上坡口讨饭。秋天收庄稼的时候,要是被行乞的进了村儿,是要讨霉运的,若是不懂事闯了进去,别说遇不上好脸色,撞上脾气不好的农户,说不定都要被一顿锄头打出去。
所以巧儿虽然在路口被冻得鼻头通红,也不再往上行路。
白元洼附近是个水陆要冲,平头村坡口处来往的人竟不少,怪不得榕秋茗要选此处行乞。
“做乞丐,也有做乞丐的学问呐。”躲在路口林子里的王小明不禁叹了一声。
“大哥,给。”身后一只小手递过来两个比荔枝还小些的无名树果,他回头一看,却是榕秋茗拾荒兜了回来。
王小明看了看那边的巧儿,推让道:“要不给巧儿留着吧。”
“这藤伢子,若是摘下不吃,过半个时辰就干了。”榕秋茗的手仍然伸着没收回来。
王小明这才接过来,学着榕秋茗的法子,挖开一个小口,将里头树汁吸了,扔去空壳。
榕秋茗吸得很慢,还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王小明越发对这个新认的妹子好奇起来:“秋茗不论说话举止,怎么看都像是大户出身的,究竟是为何才会流落成乞丐的呢?”
待榕秋茗吃完放下手,见王小明眼神瞧来,便道:“怎么了?”
王小明想起成实说过,盯着女子饮食是很失礼的事情,便笑着摇摇头。
谁知榕秋茗想岔了,细眉微蹙道:“大哥可是怪我让巧儿一个孩子受冷,自己躲在林子里偷闲?”
王小明没想到她竟误会至此,连连摆手:“你可别多心乱想,常童昨日就与我说了,现在这世道算不得好,你年纪不小了,抛头露面多有不便,大哥懂得。”
榕秋茗这才松下身子,对王小明笑了笑。只是想起那些人俯身丢几个铜板,却趁机捏一把脸,蹭一蹭手的猥琐下作手段,她心头又起一阵烦恶,身子又悄然绷紧起来。
仿佛也看见了那些少女心中不愿想起的种种,王小明问道:“哎?你说的那些‘二黑手’怎么还不来?”
原来榕秋茗手上多了王小明这个“战力”后,自然要将他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这几日众乞儿暂驻白元洼,就平头村处最容易谋生,可遇上的麻烦也最多。常童带着巧儿与小栗子来过两次,最后都被抢得分文不剩。常童沉默寡言,巧儿虽然牙尖嘴利,但毕竟年纪尚小,都说不清对方来头。
故而这回榕秋茗亲自过来一趟,在她想来,无非是一些当地行乞的地头蛇黑吃黑,欺负他们小孩儿罢了。如今王小明在,总不至于再受欺负了。
榕秋茗抬头看着天色:“只怕我们来的早了,那些恶人多半是游手好闲之人,总要过了午时才会出来。”
王小明点头道:“有道理,待会儿不但不给他们欺负巧儿,还得把昨日、前日被抢的铜板要回来。”
榕秋茗却道:“不让他们得寸进尺也就是了,大哥莫要逼迫太甚了。”
“这是为什么?”
榕秋茗低下头:“大哥也说过,这世道算不得好。我与常童以往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偷过鸡,也挖过菜洞子。左右都是为了活,算了。”
她的一句算了,好像说出来了,又好像只是嘴唇动了动。
王小明却听见了,还听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他很想叹气,却最终忍住了,只是伸手拍了拍榕秋茗的肩。
榕秋茗抬起头看他,看到的是一个笑容,他的笑容并不算玉树凌风,也不怎么清秀俊美。反而很实在,实在的就像一张涂满糖浆的面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