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了过来，接住了王小明递出的碗。
这只手洗得很干净，每一个指节见都流动着光泽，每一道纹路似乎都有它的深刻意味，仿佛是天宫的能工巧匠要将它刻在这只手掌的这个位置上。铜钱味、油腥味、茶酒味，似乎这些世俗之味都绝不会在这只手上出现。
所以，这只精致如斯的手，更像一只天上的手，没有了人的味道。
但此刻这只手已接过了王小明递来的碗，龙三的手上已沾了一些馒头的味道。
王小明笑了出来：“你总算答应了。”
龙三轻又一次感到，王小明的这双眼睛不像凡人该有的。他试探着问：“你观察入微，怎么自己却看不出那些血衣背后的隐情？”
王小明抓抓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龙三倒没追问，只是正色道：“还有，有一件事情，你需得知道。”
“什么事情？”
“不管是这些孩子，或者是常威镖局的死活，原本与本少爷是没有关系的。虽然答应了成先生要学运镖，不过”龙三指了指伤腿：“挨过这一刀，就算本少爷就此离去，你们也没话可说吧？”
看着龙三边说边将碗又放回桌上，王小明眼中几乎要闪过失望的神色。
谁知龙三忽又道：“不过，只要你能答应本少爷一个条件，要让我助你当个王大善人也可以。”
“如果……是铁衣的事情。”王小明心中挣扎起来。
谁知龙三果决地摇头：“不是，是找人。”
“找人？！”
“不错，你这双眼睛本少爷用得着。你真要拉本少爷入局，就要答应：待这件事帮过你之后，替我找出一个人。”
“你不会要我去杀九龙教的……”王小明本待说“教主”，想起方才龙三不悦的神情，强行改口道：“要我去杀什么高手吧？！”
“本少爷要拿那人如何，你多问无益，你只需答应，助我找出那人来便是。”
“好！我答应你！”王小明重重一抱拳：“你要找谁？”
“这倒不急，到时候本少爷自会告诉你。”龙三撕下一小块馒头，细嚼慢咽下去，等嘴里一丁点面糊都没有了，才又道：“莫要学成先生绷着臭脸了，本少爷既然答应了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见龙三总算开了口，王小明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在对他们施暴？！我觉得不像是外头那些乞丐做的，他们或许会动手打人，却绝不会做‘令孩子们穿上同样的血衣’这等多此一举的事情。”
“的确不可能是那些流丐所为。”龙三道：“他们几个孩子虽然面黄肌瘦，面上却无淤青破口，若是他们下的手，岂有刻意避开脸，只打身子那么小心？”
听完龙三的话，王小明心中一跳：“这一茬如此易见，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难道真是关心则乱么……”
“你可是在想为何自己没有看出来？哼，当局者迷罢了。我再问你”龙三认真起来，连续问道：
“本少爷也曾学过如何装乞丐。你看他们几个孩子面有菜色，却远不至面黄肌瘦之状；他们中几个年岁小的体虚血亏，真正生病的却只有一个女孩儿。你难道不觉得这他们几个乞儿，身子反倒比外头那几个壮年流丐还要好，有些不合情理么？”
“这几日球球睡在你身上，一个人身上带着伤，睡时翻动必然牵动伤口剧痛而醒。可她睡得极沉，连你翻动她身子都惊不醒。这可像是身上有伤的样子？”
“昨夜榕秋茗推说‘由奢入俭难’，绝不肯令他们吃你让出的馒头。若他们真是一般的乞儿，早该习惯‘有赏吃酒肉，无恩饮边河’的生活。你可曾见过哪个乞丐还挑东西吃的么？”
龙三一问深似一问，最后将话头又回到血衣上：“你可曾细看他们七人所穿血衣，这几件衣裳看似只是乞丐所穿的破烂衣物，本少爷看来，恐怕这些衣物乃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人？”
“那人虽将血衣做得仿佛是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一般，然而每件衣服缝口宽细、衣襟高低、乃至血迹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样。”
王小明若有所思：“可是这些衣赏看似都不合身。”
“不合身么？本少爷可从未见过如此合身的衣服呢，”龙三冷笑道：“球球和小栗子的血衣都正好碰着脚背；雨生、巧儿与瑶瑶每人衣长恰巧及腰；常童与那榕秋茗看似短些，也正在小腹之上一寸。哼，比起从外头捡来的衣裳，这些血衣更像是有人为这些孩子量身裁制，然后又故意做成长短不同一般。”
“会不会是榕秋茗替他们改针……”王小明说到一半，自己便已经说不下去，按常理，若是有人会使针线，怎么不把那些袖子肩口破洞补上，非要先改衣摆长度的？
龙三双手互抚道：“说实话，即便你这次不多管闲事，本少爷自己都开始对那人好奇起来，这番大拙藏巧的心思，背后究竟藏得是什么目的……”
“那人……”王小明喃喃道。
“对，那人。”
王小明脑中思绪一敞：“不错！那人！那人是谁？”
龙三正要开口，却听见外头突然吵闹起来，王小明往窗口走去，侧耳听去了片刻便惊到：“是巧儿！怎么……”
龙三捂着伤腿没好气地道：“还不去看看？”
“哦！哦！”王小明暂时忍住“那是谁”的疑问，推开柴房便跑了出去。
“教主大人……哼！”他一出门，龙三便缓缓放下手上的馒头，脸上竟浮现懊恼之色：“时而无能、时而无所不能。王小明，你究竟是什么人呢？不但‘逆鳞针’被他说破了用不得，就方才连‘七情惑心术’都对他没什么用，倒险些令我自己心防失守……”
望着那扇半掩的柴房门，龙三的左手背到身后，缓缓轻抚着贴身所藏的雪里尖剑，双唇微开，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但愿将来，你我莫要有敌对的一日。”
正被龙三反复琢磨着的王小明，此刻已经跑到了院子里。
此时正是未时二三刻，留在院中的几个乞丐正聚在院中晒着太阳，巧儿正红着眼对着他们喊着些什么，王小明隔着大院，已听得见她鼻腔泣音连连，时而嘶叫一声，似是疾奔而回，连嗓子都哑了。
那些众丐你看我我看你，有的还挖了挖耳朵，随手一弹，好似要将巧儿哭诉之事弹出耳朵一般。
看到院中就巧儿一个孩子，早上与她同走的球球和瑶瑶不见踪影，王小明心中一慌，顿时连绕路都顾不得，径直从一个正靠在石阶犯懒的乞丐头上跨了过去，脚尖将那乞丐头磕得扑倒在地。
也不顾上背后那哀嚎之声，王小明又从另一乞丐身上跳过，一把拉住已将脸哭花的巧儿，急问道：“巧儿！怎么了？她们俩呢？”
巧儿用力抽泣了三四下，才用力回捏住王小明的手：“河里！瑶瑶掉河里去了！王大哥快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