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实的话总是不多的,雨花镖从出镖到被劫,亦没有太多话要讲。
王小明也不是笨人。
他虽才入镖局不久,然而学武功、学规矩都快得很,甚至是一些“背后的规矩”,王小明也能无师自通,若不是成实亲自带他进的镖行,看着他从懵懂不通到学有所成,还真当他在别的镖局干过一阵子。
听到女蝠寨竟有高手击伤寒雨晴,王小明不禁起疑。
常威镖局坐落在这大山岭周边,在此种境地下还要吃镖局饭,总会常常啃到硬骨头。似风来镇这样的山区城镇中,大都伏有山贼眼线;甚至有些镖行内部的人,常以出卖运镖时间路线谋生。如此,大多镖局运镖的路线、人员、镖物价值这些情报,要瞒也不可能瞒得住。
女蝠寨这次能劫停雨花镖,想必也是买到了确实的消息。
“寒镖头受了伤,秦镖头便作主弃了镖。当时女蝠寨势大,他这么做也算保住了其他兄弟们的姓名。只是……”正在讲述失镖过程的成实梗了梗,望着棺木重叹道:“待我回到前队时,小乞儿已死在对方高手掌下。”
“高手?掌下?”伸直腿坐在小乞儿的棺木前,王小明忍不住打断道:“那人与打伤寒大姐头的,不是一个人?”
成实盘腿正坐在另一侧,闻言摇头道:“两人各带了一对山贼,用拳掌的是个光头,他先拦住我们车头,使剑的少年自坡上攻下来。”
“确定是高手?”
“听老陈说,此人只因被乞儿兄弟说了一句,便突然用轻功落在乞儿背后,只在他后心打了一掌便……而且还在咱们十几个趟子手包围之中,从容将乞儿兄弟的尸首扛了回去。”
“我懂了,你教给咱们的连环阵法,最讲究互相援救,但是碰到真正的高手,老陈他们是来不及出手的。”
“当时我赶回去的时候,也曾想同他拼一拼,一是为了保住我常威的威风;二来夺回兄弟的尸首。”成实握着水囊的手指绷紧起来:“凡入我镖局者,便是血亲兄弟,便是只做一天兄弟,成某也要讨个公道。”
看着成实手中青筋,王小明劝道:“好在你夺回了乞儿兄弟尸身,让他走得体体面面,也算尽心了。”说着,王小明又一笑:“喂!你与那光头交手,胜负如何?”
不知是王小明劝得好,还是看着他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让成实凝重不起来。成实终究还是松开了五指,饮了一口凉水答道:“我出了两剑,并无建树。若非有响箭唤他们回去,只恐第三剑就会被他抓在掌中。之后便是咱们一路连夜撤回镇子,我心中郁结,在老张头那里待了半天。”
说完,成实便看着王小明,不再开口。而王小明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双眼也闭了起来,似乎竟这样睡着了。
半饷……
“不对!还是不对。”王小明忽然睁开眼睛,仰头喝了一口糖水,却露出喝了黄莲的神情:“这事情没道理啊!”
“我也有许多疑虑不得解。叫你过来,正好要借你的脑子找一找,到底哪里不对。”
王小明伸出一根手指:“先说镖吧,这趟雨花镖,他陆彰明估算下来多少镖银?”
成实一怔,慢慢举起手中水壶,还未喝到水又放了下来。
“不能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死守着规矩呢?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告诉我,这镖红不红?”
成实仿佛松了一口气,爽快答道:“中红。”
他们说的都是镖行里的切口,王小明问的是雨花镖值的银子多不多,抢了这笔镖以后,能不能卖出好价钱。简称叫做“红不红”。
而所谓“中红”,则是有两个意思,不仅是指镖物“价值银两不过一千”,更有“出手便利,很多买家都敢于买下来”的特性。
王小明脸色更苦了:“老蝙蝠要是脑子没撞坏,绝不会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敢打伤大姐头。”
成实道:“我也是此处想不通,寒嫂子出身开国功勋之家,官府民间,提起寒门虎将,皆是敬畏有加。这等匪类,见财起意也就罢了,怎会有胆子对她出手?更何况……竟真有武功如此高强的山贼……”
王小明缩起腿,回忆道:“我曾问过大姐头,她说寒付博老爷子早已辞官故里,如今寒门的声威不复当年了。”
成实奇道:“我只当你性情嬉闹,才唤嫂子叫做大姐头。怎么听起来你与她已相熟了?”
王小明笑道:“早说你只知道运镖练武,这可是全镖局都知道的事情了。那是我与大姐头比武时,赢了她一阵,才从她那里知道的。”
成实一张石头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你还与她动过手?!”
知道他最敬仰总镖头夫妇,王小明连忙将身子往后一缩:“喂喂喂!我们可是以武会友啊!而且你不想知道胜负吗?!”
成实板着脸道:“若堂堂正正比试,猜胜负又有何难。嫂子若说输给你一阵,也大半是中了你那些小伎俩。”
“成路头猜得真准!”王小明收起一脸马屁状,正色竖起第二根手指:“不过说这件事儿,是因为我想到一样事情。”
成实没有开口,只是盯着王小明的手指,他知道每当王小明竖起一根手指,他总能揭开一层自己看不透的纱。
“女蝠寨……或者说这些劫镖的人,早就想好要对大姐头下手了。”
“不懂。”成实干脆地摇摇头。
王小明也没有奇怪,他扯了扯皮背心的肩带,换了个坐姿继续解释道:“老成你说过,凡是劫镖的人,对镖车所经路线,合适走到偏僻之处,都应该有七八分把握,才会下手劫镖。”
成实点点头:“是,不过劫镖之时,是收些过路费放行、还是以势压人逼镖、或者直接动手,这种事情那些贼寇也是要临机应变的。”
王小明又晃了晃他的两根手指:“大姐头也教过我一句话,‘天时地利易得,唯有人心难算’。那些个山贼看上去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莽汉,其实脑子跟咱们运镖的一样活络。能将镖师吓退的,他们也不愿真的动手,和镖局结下血仇。”
成实又点了点头,此事他亲有体会,去年一批镖银被劫之时,李老镖头和对方谈得崩了。双方动起家伙,对头人多,成实救援不及,被那货劫匪动手杀死五六个趟子手,还将一名镖师的人头砍了下来。事后,那名镖师的父亲取出纹银百两,赠予北安府府台,府台大人连夜出兵,由成实找了线人带路,杀奔贼窝。
那群刀下沾了人命的贼寇,连银子都来不及分,便被绞杀得干干净净。
成实缓缓说出了心中所猜:“我也在想……女蝠寨,或者这几年来,与我常威为敌者……是否已经有恃无恐?若真有此事,又是何人要灭我常威镖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