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不知什么树上的叶子，包着三四味中药，扎成一个卷泡在半满的小铜盆里。叶卷下还压着一块三指宽的竹片。
王小明挽着袖子，将竹片铜盆里取出，不甩干药水，便往老鱼头的颈侧轻轻刮去，老鱼头的衣襟松着，顺着咽喉，王小明将竹片上的药水一路均匀刮至前胸、再及小腹，如是六遍，才将他的衣襟重新系上。
“行了，衣裳合起来了。”重新将竹片放回铜盆里浸着，王小明开始挽老鱼头的裤腿：“接下来刮手脚，你回过头来吧。”
伊芙蓉回过头来，看着王小明又拿着竹片在老鱼头两条毛腿上来回刮弄，忍不住又道：“你什么药都不给他吃，就这么弄能好么？”
一个男人摆弄着另一个男人毛腿，除非他有什么毛病，否则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的。一个人不舒服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便容易不经脑子：“药？药就一颗，被你吃了呗。怎么样？咱常威镖局的碧血丹还合您大小姐口味么？”
王小明话说完了，脑子才回过来，一看伊芙蓉果然又成了“豹子”状，连忙补救到：“你看我这嘴又欠了。”
“哼，真想让外头的弟兄们看看你这乃刀货的真面孔。”伊芙蓉捏了捏拳头，终于还是坐了回去：“我问你，老鱼头这伤，还有几日可好？这么一直昏昏沉沉的，你医术成不成啊？”
“嗯，我虽真认识一位行医的前辈，不过亲手医治病人还是头一遭。放心吧，这药是对症的，老鱼头气色也好多了，不过几天能醒转下地，还真说不准，就这两天吧。”
“哼。”听着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伊芙蓉的脸色又鄙夷了几分。
“大小姐，你刚才还气我骗人，我现在可是痛改前非说大实话了，你又给我看脸色，假话实话你咋都不爱听呢？”
“给你脸色看？”伊芙蓉闻言冷笑到：“老娘的人因为救你们伤成这样，这一路上还配合你这大秀才演戏，好吃好喝供着，还不能甩你脸子了？”
王小明败下阵来，高举双手：“好好好，能甩脸子，甩得好，我活该……不对啊！你俩救的是老成和表弟啊，我又没被你们救，这可不公了啊，要甩脸子也该他们受罪吧。”
“成路头不畏强敌、舍身护镖；龙公子武艺高强、出淤泥而不染；你呢？”
“我会治病！老成那个石头脾气，他能愿意给老鱼头上药？还有我表弟那小白脸，还出淤泥而不染，整个一娘娘腔……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伊芙蓉往前爬了两步，盯着王小明道：“龙公子翩翩公子，还是九龙教的龙徒，你这乃刀货和他是表兄弟么？你说！是不是这一层也是骗人的？！”
王小明尴尬着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倚住车厢门，干笑道：“这……老成常说，镖行之内皆兄弟嘛！是不是真有那层关系……有什么关系。你看，你和老成他们非亲非故，不是也本着兄弟之情仗义援手了不是？所以说，大家……大家都是自己人，老鱼头就是我哥，你呢就是我妹。”
“你妹个奶奶！”伊芙蓉蹭一下就毛了，头又重重撞上车顶，但这次她忍着疼，不管不顾掐向王小明的脖子。
伊芙蓉自小在湖边长大，惯于摸鱼扬帆的她力气要比普通少女大得多，动作也迅捷得很。若非她眼中没带杀气，这招简直与真正动手无异，王小明来不及开门演戏，双手忙交叉一封，堪堪架得住她单只“豹爪”。伊芙蓉这回看来是气大发了，另一只“豹爪”穿过三只纠缠的手，一把揪住王小明耳朵，扭出半朵麻花来。
“哇哇！大小姐……姑奶奶！”王小明素有急智，尤其是耳朵生疼的时候，这“智”就来得更急了：“姑奶奶，你这样，这样老鱼头的伤情可就不减反增了啊！”
“去你的！再说一遍谁是你妹？”这急智不灵，湖边儿长大的孩子，对论资排辈之事可看重的很，王小明在辈分上开玩笑，伊芙蓉的火可没那么容易消下去。
“你是我姐！我姐还不成么？我是你妹总行了吧！还不行？……你再不放，我可开门了！我真开门了！你这副吃人的样子可是要被外头看光了！”
“你倒是开啊！老娘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谁不知道老娘伊芙蓉最不好惹！你敢开，老娘就敢真吃了你！”看来这次的急智也不灵。
耳垂被捏到发烫的时候，王小明总算想到了个灵验的：“你现在要是放开，我还可以告诉你表弟性情如何，喜欢吃什么菜，欣赏怎样的女子。”
果然灵了。
“阿嚏！”龙三缰绳又是一抖，险些将马车开到沟里去。
成实熟稔地左手递出一根竹竿，将马头一拨，整驾马车便又回到了路中。他这一竹竿，只有左肘微微一提，连肩膀都纹丝不动。
看着身旁石像般的成实，伊芙蓉口中武艺高强、翩翩公子的龙三耳根子有点发烫，这驾马车似乎比剑法难多了。他学着王小明的样子，干笑两声：“不打喷嚏不会失误的。”
成实也没点头，只是平静道：“你或还闻不惯马匹身上的汗味，多驾几次便无碍了。”
龙三忍不住道：“怎么这些马匹味道如此冲鼻？我往常在教中也常常骑马，也未闻到过这么重的汗味。”
成实摩挲着手中的竹竿，低下头道：“九龙教国中之国，你又是少爷的身份，想必牵给你的马匹，都是少汗的名种。”
“看来这世间除了剑之一脉，的确各行各业都有些门道。”龙三的口气变得有些感慨：“小小的驾车、相马之技，便不易于一套剑法。”
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龙三的表情，成实喉头微动，却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龙三想到什么，问道：“这马的确比我骑过的慢得多了，咱们这样什么时候能追得上那个伊姐姐和王小明？”
“我等正为免惹人注意，这才先跑一趟，将李老镖头安置好，继而分两路前往洛阳。你为何要追上他们？”
“……”龙三两指拂过一撮额发，思索了片刻才道：“你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铁衣人？”
成实点头到：“救命恩人，自然记得，只可惜以你的眼力也没看清他的模样。”
龙三的那撮额发重新垂落下来，他的声音中似乎也定下了某种想法：“所以我想追上他们，去问一个人，问他看清没有。”
“王小明？”
“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