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有许多人都没有睡,成实在逃、在挣扎;龙三在头疼、在寻找新的逃亡之路;伊芙蓉在路见不平、而后又在担惊受怕;鲲鹏在渴望着血。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若是发现做错了,也会着手去修正,想方设法另事情重新回到自己的计划预测之中。
此时另一个人,也在另一个地方,修正着他在乎的事情。
冰冷的暗室,冷烟惑目。
烟,浓得令人看不见前方何人何事。只是隐约看得出暗室的最深处,立着一个人影。时而有麟麟之响从那人影处传来,正是锁子相碰在一起的金铁轻鸣,他在被甲!
烟,似乎自有灵性,当那人握住甲胄之时,萦绕在那具铠甲周围的冷烟,就会像受惊的蝴蝶一样忽而散去。从未见过散的如此快、如此灵性的烟气。
或许是那件已穿戴完好的铁环锁子衣,发出了那种慑人的反光,才会让冷烟逃得如此之快。锁子衣自颈至膝至肘,成了那人最贴身的一道护屏。锁衣紧贴虎躯,没有一环多余,也不设自然下垂的铁衣摆,看得出是为那人特意量身而筑。
轻轻扯了一下锁子衣,让每个铁环都更加平整之后,那人双手捧起一具护胸铠,从头套下,直至胸铠肩带处与锁子衣之间,发出机簧相接的“咔嚓”一声。胸铠皆以整片铁板浇筑,在惯用鳞甲的中原,铁板甲大多用于马匹、战车甲胄,人力少有能承担整块铁板的重量,更何况,背部铁板虽只有一层,但此甲前胸却是三层铁板梯叠交替而成,胸甲之上又设了一圈环形铁领,只将被甲者的咽喉前胸包的毫无一丝破绽。胸甲最外一层铁板,外渡黄铜,画成烈日之状,十二根铜制日芒根根利如獠牙,仿佛在豪言:身负此甲着,犹如烈阳之照,凡人不可当。
上下左右前后皆是铁板,只凭这具护胸甲,便抵得上寻常军营中的整套重甲,非猛将巨汉不可穿戴,即便穿戴,也绝非一人可行,需身旁有人辅佐。
然而这个密室中的人,却仿佛毫无沉重之感,又将一件肩甲单手提起,往右肩带去。而这套铁甲似也有奇异之处,无需绳带绑缚,只需听见肩甲与全身锁子衣之间发出“咔嚓”一声,主人立即松手,那肩甲便已经牢牢护住了他的右肩。
左右肩甲并无区别,缭绕在左肩甲附近的冷烟一散,便可清楚看到这肩甲也是三层铁板,铸成海贝之型,上圆下尖。铁板与胸甲一样,并无什么多余雕饰,只有天然铸铁纹,肩膀处有黄铜包边,与护胸甲相接,将大半个上手臂包裹在“贝壳”内侧。若关公当年能身负此甲,恐怕手臂绝不会被箭矢射入,也无需华佗再为他刮骨疗伤了。
那人穿戴完肩甲,看着剩下几件犹豫了片刻,才将护腰捧起,发出响亮铁环撞击之声。原来护腰还分腰带、左右下摆三件,已铁链相接,如铁索连舟一般。那腰带正中添有一个圆铁盘,铁盘上半部正可护住腹部要害,铁盘之上又有黄铜雕画,做新月之形,两支黄铜月角向上微翘,正与胸甲处的日芒上下相对。
铁下摆亦呈筒形,看得出也是三层铁板交替,。只见那人将铁下摆往大腿上一按,亦发出两声卡槽拼接之音,那两块铁下摆便牢牢贴在大腿外侧。整件护腰将主人的小腹、后腰、胯臀、双腿外侧护得风雨不透,再加上大腿内侧也有锁子衣覆盖,穿着它若是用力一坐,普通凳子非被砸成木屑不可。
裸露在外的双手双脚,也很快套入铁靴与铁护臂之中。
铁靴外覆铁板,内侧却似乎有蚕丝之类,贴膝适足。双膝、双踝、脚跟、腿肌、脚尖处,均另加了一层贴合足型的铁板,脚踝处更有一圈铜铠,另穿戴者负甲飞奔时,能减痛避震,护骨养筋,不至损伤脚踝。
护臂上至手肘下带指节,均与铁靴一般,设有贴合手型的小铁板,只露出十指指尖。手腕、指根等精巧处,铁片层层叠叠,薄如刀锋,既坚固封密,却又灵便自如。肘带倒刺,腕叠铜环,巧夺天工。
随着一件件护甲穿戴上身,那密室中的冷烟所余不多,最后一点也随着那顶铁盔的穿戴,消失在虚无之中。与精巧的护肩护臂相较,那铁盔有些古朴,除了与颅型浑然一体,不凸不凹之外,没有任何雕饰综缨。
唯有上额处,多了一片横贯左右耳的双翼状铜片,那人将头盔压实之后,伸手将那片双翼铜片往下一拉,正挡住眼鼻部位,原来是作护面之用。
冷烟散尽,密室中仅剩夜光寒意,包围着这个浑身铁衣之人。幽兰色的光似乎活了起来,在锃亮的甲片上奔流闪耀,那耀眼的蓝白之色,与铁片之间的漆黑阴影一同,在铁衣上铺写出大片慑人的泼墨写意。
只是不论这人身处的密室多么神秘、身负铁衣何等了得,然而这个人本身身上,却没有发出任何杀气或战意。仿佛身披这样一件坚兵利铠,就和新郎穿起新衣带上红花一样,只有玩乐的感觉。
他露在外头的下半脸,也几乎被一个大笑的嘴所占据。
“这便是了,这便是了!”铁衣人欢愉地打量着浑身上下的甲胄,忍不住低声笑道:“总算有了些无双豪杰的影子。”
回应他的是另一个飘渺细柔的声音,似乎是从烟气中飘然而来的仙女在低诵:“你有了豪杰的打扮,可也不能只顾在这边自娱,得去做豪杰的事情。”
收回了孤芳自赏的目光,铁衣人互握起双手,活动了一下腕指,点头道:“是啊,该上路了。”然后他语气一变,又有些不放心的问:“带着这个面具,看得清夜路么?别弄得像老成一样变成夜盲,那可丢大脸了。”
仙女似乎扑哧笑了出来,而后又哭笑不得道:“你就这么小瞧我?”
“不敢不敢,”铁衣人连连摆手,而后又盯着双手到:“穿这么厚的铠甲,手还能摆得这么快?!真是件宝贝!”
“你既知道这是宝贝,难道还怕这上头的铁面具会让人看不清么?”
“不怕不怕,我只是杞人忧天惯了。这也是我的长处,先天下之忧而忧嘛!”
仙女的声音停了停:“你去忧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该担心的正经事,你却又不过问了。”
铁衣人抬起手抓了抓额头,只觉得指尖触感又冰又硬,这才想起额头如今正被头盔包得严严实实。他只好讪讪放下手问道:“什么正经事?”
仙女叹了口气,无奈的声音自缥缈处传来:“你以为穿上这套铁衣,在九龙教长老之一的鲲鹏面前,便能全身而退了?”
“这套重铠难道还挡不住他?”
“铁衣自然挡得住他,保你性命无虞。然而活下你一个又当如何?你忘了你是去救人的?”
铁衣人嘴巴张开老大,突然一拳擂在密室墙上,紧接着那具钢铁之躯便身形消失在墙洞之中。
洞内只留下一句回音:“啊呀呀!差点忘了!赶紧上路,赶紧上路!老成要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