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韵馨自从周振华走后,便只身赶往韩肃余的家中。她来到韩家门口,见门前挂着两只白灯笼,显然里面是在办丧事。杨韵馨心道:“看来韩家老爷子已经病逝了。”她推门而入。果见韩肃余披麻带孝,一身丧服。
韩家的家境很一般,韩老爷子生前的交际面也不甚广,灵堂里显得颇为冷清,杨韵馨先在死者灵前上香祭拜了一番,然后将韩肃余叫到近前,好声安慰了一通,正准备离去。韩肃余突然道:“师姐请留步,师父现在就在我这里,你要不要去见她一面?”杨韵馨道:“师父也在这里,我有好久没见到她了,正想拜见她老人家,你快带我去。”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书房门外,韩肃余在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道:“师父,师姐来了。”房里传出一个冷峻的声音:“进来。”韩肃余推开房门,房里坐着一个年逾花甲的妇人,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略带几丝皱纹,二目如电,衣着打扮极为朴素,这样一个人,往人群里一站,决不会有人多看上她一眼,更不会有人想得到,她就是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冷面神媪马瑞风。杨韵馨、韩肃余拜倒在地,道:“弟子参见师父。”马瑞风道:“都起来吧。”
杨、韩二人恭身站在一旁,马瑞风道:“为师此次前来,也无甚要事,只是来看看你们的近况如何。”杨、韩二人道:“多谢师父挂念。”马瑞风道:“今年的品剑大会,你们俩都参加了。”韩肃余道:“是的。”马瑞风道:“听说你二人竟是败在同一名昆仑弟子的手里。”杨、韩二人满面愧色。杨韵馨道:“是弟子无能,给您老人家丢脸了。”马瑞风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行走江湖,又岂有一生不败之理,况且你们都还年轻,知耻而后勇,日后在武学上的成就,方能超越前人。”杨、韩二人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马瑞风道:“在这次品剑大会上,可有什么见闻呐?”杨、韩二人当下将品剑大会的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当杨韵馨讲到郑庭东用怪异招数将她打败时,马瑞风微微颔首,道:“六合一气小周天。”杨韵馨道:“师父,您在说什么?”马瑞风道:“那套怪异的武功叫做六合一气小周天,乃是结合昆仑阵法所创的一套武功,你没有学过阵法,也难怪敌不过他了。”回想起郑庭东在品剑大会上使出这套武功,当时整个集瑾山庄没有一个人认得,但马瑞风却能随口说出来,杨、韩二人不得不佩服师父的见识广博。马瑞风接着道:“这套武功已经失传上百年了,想不到今天却能重现江湖,昆仑后辈中有如此人物,实乃昆仑之幸,武林之幸。”杨韵馨道:“此类武功能破否?”马瑞风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哪有不能破的道理,昆仑派重招数而轻内功,以你目前内力辅以阵法,要破小周天易如反掌。”杨韵馨本想请师父传授她阵法,但想到戴丽华的生日和襄阳大会的日期已经临近,周振华还在那边日日盼望着她,学阵法的事也只好暂时先放一放了。
韩肃余接着往下讲,讲到最后周振华以“行云万里箫”的绝技将郑庭东打败时,马瑞风道:“周振华已经是第三次在品剑大会上夺魁了吧。”韩肃余道:“对。”马瑞风道:“你们觉得周振华其人如何呀?”杨韵馨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话不便说出口,而且江湖上又有不少人说她和周振华是一对儿,她看了韩肃余一眼,示意让他来回答。韩肃余道:“周衡英剑箫双绝,称雄于武林,虽昆仑、泰英、凌云三大名门,亦无一人能出其右者,更兼此人仗义疏财,在江湖同道中广孚众望,诚乃武林之精英,后辈之领袖。”马瑞风道:“韵馨,你觉得呢?”杨韵馨道:“弟子以为师弟所言极是。”马瑞风道:“我观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有一呼百应之威,而无不耻下问之量,有领袖群伦之心,而无当机立断之魄,尔等日后尽量少与此人为伍。”杨、韩二人道:“是。”
马瑞风站起身来,走到韩肃余面前,道:“肃余,令尊新亡,你还有丧事需要操办,我们就不打搅了。节哀顺变,保重身体。”韩肃余突然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师父请教。”马瑞风道:“什么事,说。”韩肃余道:“前日,弟子擦拭家父遗体时,在家父右腋下,竟然发现一处形状极为古怪的陈年旧伤,这显然是在打斗过程中被某种利器留下的伤痕,家父不会武功,而且生前待人随和,从未与人起过争执,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伤痕,弟子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照着那个样子画了一个下来,想请师父看一看这是什么兵刃留下的伤痕。”马瑞风道:“哦,竟有这等事,你将图样拿来我看。”韩肃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马瑞风,马瑞风将纸打开,看了一眼,脸上微微露出诧异的表情。她将纸递给杨韵馨,道:“韵馨,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兵刃留下的伤痕?”
杨韵馨接过一瞧,见纸上画着四条线,排成一个“×”的形状,但这四条线并未连在一起,“×”的中心是空白的,而且这也不是一个正规的“×”,而是一个极矮极扁的“×”,两侧的上面一条线和下面一条线几乎快要达到平行的状态,在图案的四个角上还各有一个小圆点,这四个小圆点的位置正好在那四条线的向外延长线上。杨韵馨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伤痕,摇摇头道:“弟子见识浅薄,不识此伤。”
马瑞风道:“也难怪你们不认得,这种暗器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韩肃余道:“师父,您说这是一种暗器?”马瑞风道:“囚龙镖,凌云堡的独门暗器,由两根雕成龙形的铁条组成,其状似铁钳,平时张开,一旦碰到什么物体,它会自动合拢,镖尾还系有一根极细的铁链,敌人如果被它夹住,极难挣脱,故名‘囚龙镖’,还有一把特制的弩,专门发射这种镖。龙头上各有两颗长牙,夹住敌人之后,长牙会刺入敌人的肉中,这就形成了伤痕上的四个小圆点,铁钳的内侧各有两条利刃,这就形成了这四道条形的伤口。”她略顿了顿,接着道:“近几十年来,凌云堡的声势日益壮大,敢向它挑战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之凌云堡在武学上的成就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即使不用囚龙镖也能克敌制胜,所以这种暗器已经有六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想不到今天居然会在令尊身上发现这种伤痕。”
杨韵馨道:“师弟,你难道没有问过令堂,令尊身上的这道伤痕是怎么来的吗?”韩肃余道:“我问了,可家母说她也不知道,她说她还没有嫁过来之前,家父身上就已经有这道伤痕了。”马瑞风道:“令尊一定会武功,而且他的武功还不低,至少应该高过宋峻,否则宋峻也不会对他发射囚龙镖。”韩肃余道:“师父何以认定此镖定是出自宋峻之手,难道就不会是凌云堡的其他人所发吗?”马瑞风道:“凌云堡对囚龙镖控制得极为严格,除宋氏家族的族长之外,旁人无权动用此镖。宋峻乃当世枭雄,武学造诣不亚于昆仑、泰英两派的掌门,如果不是碰到比他更高的高手,他是不会发射囚龙镖的,而且此镖带剧毒,中镖者若无深厚的内力抵抗,顷刻间就会毒发身亡,所以令尊一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韩肃余道:“简直难以置信,他竟瞒了我一辈子,他又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杨韵馨道:“看来这一切都将随着令尊的亡故,而成为一个永久的谜团。”马瑞风道:“或许,宋峻会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他本人应该记得,他对谁发射过囚龙镖。”韩肃余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马瑞风道:“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韩肃余道:“我送师父。”马瑞风道:“不必了。”她又转过脸,对杨韵馨道:“韵馨,我还有些话要和你说,你跟我来一下。”杨韵馨知道马瑞风定是要和她谈论关于江南夺书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
二人出离韩家,来至一处荒郊旷野,杨韵馨不待马瑞风发问,抢先开口道:“去年江南之行,弟子无功而返,有负师父重托,请师父责罚。”马瑞风道:“此事也不能怪你,是为师失算了,我应该亲自过去的,可恨中了他声东击西之计。”杨韵馨道:“我们的对手究竟是谁?”马瑞风道:“你还是不知道好。”杨韵馨道:“是不是辜仁恪?”马瑞风惊讶地看了杨韵馨一眼,道:“你已经见过他了?哦,也对,他是陈俊枫的外甥,你在品剑大会上应该会见到他。”杨韵馨道:“真的是他。”马瑞风道:“不错,就是他,这个人你以后可要躲着点,千万不要去招惹他,更不可与之正面争锋。”杨韵馨道:“为什么?”马瑞风道:“因为你斗不过他,此人工于心计,阴险歹毒,更兼资质过人,深通谋略,跟他斗你只会越斗越吃亏。”杨韵馨应了声“哦”,但心里却并不认同师父的观点。她心道:“慎达真的有这么可怕吗,仔细想想,其实他还是蛮可爱的嘛。”
马瑞风望着远处,叹了口气,道:“不要说你,为师纵横江湖四十余载,也未逢如此敌手。”这两句话,杨韵馨若非亲耳所闻,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从师父的口中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马瑞风是个极端自负之人,平日里目下无尘,什么昆仑派、泰英帮、凌云堡全都不在她的话下,对武林中的后生晚辈就更是不屑一顾了,罕有赞许之言,想不到今天,她居然会说辜仁恪是她一生中最厉害的对手。杨韵馨道:“他的那种怪异的内功究竟是何来历?”马瑞风摇了摇头,道:“此人内功似正非正,似邪非邪,与华夷各派的内功都大不相同,为师遍览天下武学,也查不出他的那种内功是何来历。”杨韵馨不禁愕然。
马瑞风走后,杨韵馨回到宝月阁,此时吕绍雄、蒋晓菲也已回到了宝月阁。吕绍雄与蒋晓菲约定了迎亲的日期,而后便回青州去了。杨韵馨向肖文辉、夏维波交待了几句,带着蒋晓菲径往冯翊而去。
再说刘梦琳与廖云卿在易县县城中甩掉了庞信,还赚了六十多两银子,二人先找家酒楼吃了一顿,而后回到客栈睡了一宿。次日,二人来到宝月阁,此时杨韵馨正陪周振华在外游玩,蒋晓菲也和吕绍雄游山玩水去了,阁中只剩下肖、夏二人主事。刘梦琳道:“杨姐姐和菲儿姐姐都不在,咱们怎么办啊?”廖云卿道:“只要咱们一露面,宝月阁的人就会把咱们当成放火的元凶给抓起来的,咱们还是下山去吧。”刘梦琳道:“也好。”
二人下了小庐山,经过一条小河,见两个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河边玩耍,那两个女子正是杨韵馨和蒋晓菲。刘梦琳大喜,道:“总算找到她们了。”冲上前叫道:“杨姐姐,菲儿姐姐……”廖云卿突然在背后喊道:“小心有诈。”刘梦琳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在此时,那两个女人各执一柄短刀,刺向刘梦琳的胸口,幸亏有廖云卿出声示警,刘梦琳才在离那两个女人数尺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否则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刘梦琳就是轻功再好,也免不了遭她们的毒手。刘梦琳右脚脚跟轻轻在地上一蹬,身体向后弹出两丈有余,定睛一看,那哪里是杨韵馨与蒋晓菲,分明是两个陌生女子。
那两个女子一击不中,攻势未衰,她们轻轻在刀柄上一摁,刀头竟然飞了出去。原来那两柄短刀上都装有弹簧,只要一摁开关,刀头就可以发射出去,刀头上还系有铁链。刘梦琳的佩剑,在庞信府中已经被收缴,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此时只能空手迎敌,她飞起一脚,正踢在右边那口刀的刀面上,刀头向左飞去,正撞在左边那口刀上,两边铁链缠在了一起。那两个女子对视了一眼,左右分开,将铁链拉直,朝刘梦琳围过来,想用铁链将刘梦琳捆住。
刘梦琳纤腰后仰,如鱼儿般灵巧地从铁链底下滑了出去。她刚直起身子,突然从水面下射出六杆标枪,此时她的身体正在向河的方向蹿,脚下哪里收得住势,眼看就要被标枪刺穿,突然眼前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将六杆标枪尽数接下,那道白影当然就是廖云卿。只见六个黑衣人从水面下一跃而起,廖云卿拉住刘梦琳道:“不要恋战,快走。”二人转身往回跑去。
沿河一带都是树林,刚才来的时候,林中一片寂静,现在却布满了杀手,足有上百人,为首的正是房七。那廖云卿是何等身手,量这些泛泛之辈如何挡得住他。上次能生擒廖、刘二人,全仗庞信策划精巧,他们事先占据了有利地形。这次,一是廖云卿隔他们的距离比上次要近得多,二是这里到处都有树木,可以作为防身的屏障。
廖云卿身形一晃,已欺身到一名杀手面前,那名杀手欲待反击,忽觉腋下一阵酸麻,已经被廖云卿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廖云卿将“天行健”施展开来,初时如一团白雾,在林中翻滚,到后来只见整片树林到处是白影纷飞,众杀手刀劈箭射,却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一下,偶尔有一两声闷响,那是杀手在追杀廖云卿时,不小心撞到树上所发出的声音。刘梦琳见意中人在如此险象环生的境况下,依然能气定神闲,不由得梨涡浅笑,芳心如潮。
交手不到一刻钟,已有超过八成的杀手被封住穴道,余众皆四散奔逃,廖云卿无心恋战,向刘梦琳招了一下手,道:“琳儿,过来。”刘梦琳笑吟吟地跑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道:“廖大哥,你真厉害。”廖云卿淡淡一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道:“咱们赶紧离开这里。”此时,刀剑弓弩散落了一地,刘梦琳一眼瞥见地上一口长剑做工还算精良,她随手捡起,道:“这剑不错,我捡去用了,省得自己再掏钱去买。”廖云卿道:“这种当口,你还不忘贪小便宜。”刘梦琳道:“我的剑本来就是被他们抢去的,他们理应赔一把新的给我。”
刚才还喧闹不堪的树林顷刻间又恢复了宁静,但廖、刘二人仍然丝毫不敢大意,他们知道在树林的茂密之处肯定还是杀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把小命搭上。刘梦琳将右手衣袖一挥,一大股紫色的烟雾顺着风飘了出去,烟雾所到之处就听见有不少人在不停的打喷嚏,廖云卿只要听到喷嚏声,立即点住那人的穴道。二人相顾一笑,携手出离了树林。
回到客栈,廖云卿道:“琳儿,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刘梦琳道:“杨姐姐和菲儿姐姐都不在宝月阁中,也不知她们几时才能回来,而小庐山四周又步步杀机,我看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等将来有机会见到杨姐姐,再把这件事告诉她,你觉得呢?”廖云卿点点头道:“也好。庞信说宝月阁买木材那两家店,东家都是他射日堂,云鹏世家卖出去的那些木材,买主也都是他射日堂,你相信吗?”刘梦琳道:“我不相信,这三年积累下来的木材总量足有几十万石之多,另外还有砖瓦之类的东西,如此大规模的货物,它要能吐得出,又要能吃得下,这需要何等的财力和物力啊,射日堂只是幽州的一个小门派,决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廖云卿道:“是啊,庞信只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颗棋子,但真正的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刘梦琳道:“这个人的来头一定不小,他为了达到向宝月阁内部渗透的目的,竟不惜耗费如此大规模的财力、物力,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好大的手笔呀!廖大哥,你是想把宝月阁的事先放在一边,先去查一查庞信的主子是谁。”廖云卿道:“不错,宝月阁买木材的那两家商号,一家叫广林山庄,一家叫常青坊,咱们只要顺着这两家商号一路往下追查,一定能查出它们真正的东家是谁。”刘梦琳道:“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查。”
次日清晨,他二人分头调查此事:广林山庄规模并不算大,只在幽州境内有分号,庄主叫做李琦,是个普通的商人,与江湖中人并没有什么瓜葛;但常青坊可就不得了了,在青、徐、兖、豫、冀、幽、并等州均有其分号,总号设在邺城。廖、刘二人遂收拾行装,往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