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品三人离开临安一路向西。后面坐着个人,一双柔嫩的小手始终搭在腰间,后背都感觉温温柔柔的,尤其是这小妮子还是不是来个熊抱!虽然算不上心猿意马,但也实在是不自在。孙剑却依然谈笑风生,骏马奔走如风还时不时说上两句,“小姑娘,一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我们可要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是江湖中人!也没想游山玩水。”
“江湖中人!那你有绰号吗?”
“当然了,小妹我人送绰号‘穿云燕’!”
“这个绰号嘛!”孙剑嘴里啧啧了两声,也不知是不屑还是赞叹。李轻扬连忙问:“这绰号怎样?”
孙剑却答道:“一点也不彪悍嘛!在江湖上混就要有个响亮又彪悍的绰号,这样别人才能害怕!比如改成‘穿云熊’!还是叫‘插翅虎’吧,多威猛!”
李轻扬气的吐了吐舌头,却正好有阵风吹来,嘴里立即灌了几粒泥沙,连忙呸呸的啐了两口。连丁一品都笑了笑,李轻扬就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下。丁一品又痒又疼,哇的叫一声。孙剑哈哈一笑:“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哦!”
李轻扬冷哼一声,“孙大哥你今天是又聋又瞎了!那我问你,你的绰号是什么啊!一定很彪悍吧?”孙剑连忙闭了嘴装作没听见。丁一品却嘿嘿笑了笑,对于孙剑以前的背景不止他整个太师府都没人知道,但府内的护卫们却给他起了个绰号,因为他婆婆妈妈又被大管家所器重,就叫他“管家婆”。
李轻扬却看出了端倪,紧抱了丁一品的腰轻声问:“是什么?是不是很好玩?快说,不然我还掐你腰!”丁一品苦着脸:“孙哥!实在对不住!保命要紧!”轻声说了。
李轻扬哈哈的大笑,还连声称赞:“太彪悍了!叫河东狮更好!”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大笑说话都是躲在丁一品身后。
孙剑咬牙切齿:“老郑!你他妈太不够朋友了!”看着得意的李轻扬越发生气,眼珠一转,说道:“嘿嘿,我说小燕子,是不是觉得和你……那个什么大哥在一起就不怕累啊!”
李轻扬顽劣的吐了吐舌头,“你管不着!”
晚饭之前到了第一个驿站,匆忙的要了些熟食吃喝了。孙剑找到驿丞要了身小号的官差服饰给李轻扬换上,虽然还是肥大,至少没那么扎眼了。李轻扬倒也不在意是旁人穿过的旧衣,欢欢喜喜的套在衣服外面,“多谢孙哥!”
换马时又多要了一匹,备足了干粮饮水就又急匆匆的上路了。就这样日夜兼程,第二天晚间终于到了铅山县衙。一听说有圣旨到,正搂着小妾准备上床的县太爷连滚带爬的就接了出来,靴子都跑丢了一只。孙剑一改往日的婆婆妈妈,举着圣旨面色冰冷的说:“有圣旨宣辛幼安大人,快快带路去辛大人府上!”
“是是!”知县迎上一副奴颜婢膝的笑脸吩咐手下人备轿,孙剑怒道“还他妈备什么轿!骑马!”知县连声答应,但可着县衙也没找到一匹马,最后牵了一头毛驴出来。也只能这样将就了,虽然慢了点。但也不能让县太爷自己去啊,于是,一头毛驴倒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还有四五个衙役奔跑着跟在后面。
一路上忙于赶路也没怎么说话,现在总算不用这么赶了,丁一品问李轻扬:“你说,这么远你跟着我干嘛呢?都说了不是来玩了!”
“我就想跟着,觉得好玩!”
丁一品无奈的摇摇头,“这有什么好玩的!”
李轻扬认真的想了想,“你看,我每次遇见你吧,基本都能遇见打架的!不是你打就是我打,这还不好玩!”
“打架还好玩?”
“当然好玩!”沉吟了一下,又嘟囔了一句,“其实我就喜欢跟着你!”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见。她已经一整天没洗脸,额头和鼻翼挂满了尘土,但也掩饰不住她秀丽的面容。那句话也像一缕暖流一般淌进丁一品心里!让他心头一动,连忙扭过脸去提醒着自己,别多想!夏百合还在等着自己呢!孙剑适时的咳了一声:“我啥都没听见啊!”
前面驴背上的知县以为说他,慌忙下驴;“大人有何吩咐?是不是嫌走的慢?”
“快他妈走!”
穿村过镇的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远远的望见黑漆漆的山影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闪耀。一直没再敢说话的县太爷略有些兴奋的说:“各位大人,前面就是辛大人的‘瓢泉卜筑’了。”
“瓢泉卜筑!”孙剑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好奇怪啊!”李轻扬也很好奇。丁一品想着就要见到一直敬仰的辛幼安大人了,心里倒有几分激动,也就没在意这名字。
县太爷献媚的笑笑说:“这个列位大人就不知道了,辛大人文武双全,是当世一等一的词人!这个瓢泉本来只是期思村瓜山下的一处山泉,辛大人巡游至此发现了此泉,非常喜爱。不但在此修建了这座庄园,还把它命名为‘瓢泉’。这个下官亲口问过辛大人,这个名字来自孔圣人的名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他一边说一边得意的摇头晃脑,只可惜身后的三人一个年纪不大也只喜欢刀枪棍棒,另两个都是粗人,根本听不懂。
虽然不懂,不过能称得上文武全才的当世又能有几人,三人心里对辛幼安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走不多远就到了村口,四人不约而同的下了马,步行过桥。穿过两排低矮但整齐的房舍,有潺潺流水之声传来。矮墙连绵,树影摇曳,山石亭台,一处庄园出现在面前。这就是瓢泉卜筑了。
继续向前走,进了一扇柴扉,沿着一个小池塘的堤岸边往里,走不多远就有提着灯笼的家人迎上来。问明了来意,连忙跑回去通报。不一会儿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中年人,头戴方巾穿一身棕色长袍,三缕长髯在胸前飘摆。众人还以为是辛幼安,但年岁又不对。县太爷介绍了才知道,原来是他的儿子,少庄主辛柜。
少庄主带路领着他们来到河岸边的一处宅院。这宅院倒是相当的阔绰,三进九厅,层层递进!丁一品和李轻扬都来自乡野倒没觉的什么,见多识广的孙剑不住的点头。但奇怪的辛幼安不但没出来迎接圣旨,也没在正厅等候!县太爷担心钦差不高兴,不住的朝辛柜使眼色。辛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各位上差,多多恕罪吧,家父染病在身,实在是不便出迎!”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如果辛幼安病的连起床都难哪还能回临安赴任啊!果不其然,辛柜直接把众人领到了内宅,走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
房间的外间里有十几个家人和年轻子弟垂手而立,辛柜先进去通秉一声才引着四人进到内间。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灯光也黯淡的多。门窗紧闭,木床上斜卧着一位垂暮的老者,裹在被子里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年轻之时一定是个虎背熊腰的精壮汉子。但此刻却须发皆白,面色灰暗,疲倦的闭着双眼。丁一品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如此重病,即使能恢复也不会是一天半天了。
辛弃疾见有人来,艰难的抬手摆了摆,辛柜心领神会的调亮了灯光,他那张灰白的脸显得更加憔悴,丁一品的心就此凉透,那面色是垂死者特有的,也就是说辛大人将不久于人世了!他看了看孙剑,孙剑无奈的摇了摇头,取出圣旨,“辛幼安接旨!”
辛大人颤抖的双臂艰难的撑了撑床面,但并没能挪动几分,还险些摔到床下。眼疾手快的李轻扬一个箭步蹿过去扶住。孙剑连忙摆了摆手,声音洪亮的读到:“委任辛幼安为枢密院都承旨,即刻进京赴任,不得有误!”
前面本来是一大段对北伐局势的简述和对辛大人一生宦海的称颂,但此刻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孙剑就略去了。但辛大人却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孙剑连忙递过去。李轻扬和辛柜一个扶着人一个举着圣旨,勉强让辛大人读了一遍。
烛火摇曳,长长的一声叹息,两行浊泪从辛弃疾眼角淌下来。他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依稀能听见是:“四十年!”现在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这道圣旨他等了四十年,但却没有意义了!四十年光阴匆匆而过,虽然没有消磨了他北伐复国的梦想和满腔热血,但却消磨了他的生命!四十年前是何等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青年将领!而如今却已是垂死的老人!
在场的人都默默而立双眼垂泪。良久,辛弃疾才缓过神来,挣扎着想要坐起:“笔墨……我要上表谢恩!”
几个人一起动手勉强把辛弃疾架起靠在床头,笔墨都是现成的,但辛弃疾是不可能下床了。最后找来一块木板放在他身前,李轻扬跃上床,跪在床尾举着木板。辛弃疾写两个字喘息一会儿,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写完,他已满头是汗,但脸色却有了些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孙剑情知不好,这恐怕是回光返照的迹象,转头轻声叹息。辛柜取过奏折盖了章简单装裱好交给丁一品。辛弃疾向众人一一点头致谢,还亲切的摸了摸李轻扬的头,他已经看出她是个女孩子。当转到丁一品时,点头致意之后,目光却突然一滞,面露惊讶,“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