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扇笑笑,走到桌边,就着脸盆开始洗漱。
耳边又听秋月道:“以后这箫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秋月,大人说了,秋月以后就在这照顾姑娘和小姐。”
“这······好吧。”万般无奈,郑谨的命令,她岂能说不?
秋月笑着道:“我这就去为姑娘送早饭来。”说完,她便转身而去。
正午,阳光愈加毒了,当头照下来,人的影子几乎消失不见。粉扇一袭薄衫,轻薄的裙摆亦逶迤在地,行走在花径上,心思沉沉。
没想到一路过来,所遇到的府中下人都对她礼貌有加。他们的眸中似乎都有着秘而不宣的深意,而这样的深意对于粉扇来,其实并不难猜透,在他们眼里不过又是一个丫头变做妾的话料罢了。
她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懒得去应对那些虚假的客套和奉承。沿着有重重绿荫的花径,她漫无目的游荡着。
花径阴凉,更有假山池阁可以供人休憩。也许因着太阳正烈,渐渐的,在外行走的人少了起来。
她来到一座假山处,周围空无一人。唯有园中垂柳如帘,扑眼了的是盈盈绿意。
“粉扇!”有人低沉地唤她。
还未反应,她便被一人捉住了手臂,心里一惊,转眸望去:“天遥!”
“你果然在这,我终于找到你了!”慕天遥一把将粉扇拉向怀中,语气焦灼又欣喜。
想起这可是丞相府,府中的侍卫随时会发现慕天遥,她担心地道:“天遥,你先放开我,这是相府。”
“不,我不放,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死也不放手!”慕天遥像个孩子般,任性又固执。
粉扇叹口气,却也无可奈何:“天遥,这里是相府,别人发现你,你会很麻烦的。”
“天气这么热,又是正午,这里又这么偏僻,不会有人发现的。”他终于放开了她,漆黑的眸子深深锁住了她,满是关切。
浓郁的树阴在他身上投下暗影,他的脸庞在阴影下显得深邃而憔悴。在他的下颌处有青色的胡须未曾剃去,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沧桑而落寞。
心里一酸,粉扇哽咽地问:“你还好么?”
“小环说你被人劫持,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帝都的大街小巷,根本找不到你,你说我能好么?”?他轻轻地抬起手臂,想要去抚一抚她的脸庞。
“别这样,天遥!”?后退一步,她皱着眉头仰头看他。
怔了怔,他唇边挂着一丝探询的意味,问:“你······躲我?”
她摇头,有些担忧地道:“不是躲你,天遥,我······”心乱如麻,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面对他的情意,她始终无法坦然,她不希望他沉沦,不想看到他为她而焦头烂额。
彼此沉默,气氛凝重,似乎横在他们之间的,有一种叫疏离的东西。
“跟我走!”终于,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趁着现在没人,我带你出去!”
“可是、可是这······”粉扇迟疑不已,四下一看,那高墙森严。他纵使有武功可以来去自如,可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她,是否能跃过这高墙壁垒?
她只一瞬的犹疑,便听到不远处的花阴后传来响动。
“不好,有人朝着这边来了。”慕天遥一急,拉起粉扇就想走。
粉扇一把挣脱他,急切道:“来不及了,别冒险,天遥你赶紧在这躲好,千万不要出声。”
“可是粉扇你······”
“嘘!”
她迅速地将慕天遥推倒假山后,刚走开两步,便看见那头郑谨随着赵管家大步了。
“大人,你看,箫姑娘不是在这吗?”见到粉扇正立在假山边发呆,赵管家喜笑颜开。
粉扇静静地看着两人走近,心里上蹿下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微微垂眸,莹白的脸忽然开始泛红。
“天气这么热,你怎么不呆在屋子里?”郑谨张口就问,语气有些狐疑。
粉扇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万一被郑谨发现假山后的慕天遥,他岂不是性命堪舆?
“我、我想出来透透气,所以就来了。”强自镇定心神,尽量将话说得自然,可惜她还是结巴了。
郑谨见她泛红的脸颊和结巴的语气,只以为是因着昨夜他宿在浣月阁,今早府中下人的议论而害羞。
他不易察觉地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到各处走走。”
“啊?”
他要她陪着他在府中各处走走,这被府中的下人看到,岂不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郑谨蹙了蹙眉,移步就要走向她。
她一急,生怕他靠近这假山便会发觉后面有人。慌乱之下,她忽然上前挽住了他的臂膀,道:“好啊好啊,我们去那边的荷花池看看去。”
“你?”郑谨又是一怔,今天的她似乎有些不正常。
她肯主动挽住自己,还这么高兴地拉着自己去逛荷花池,莫非这一夜过后,她变了心性?他可清楚地记得,在他的面前,她一直是别扭得很的。
“去嘛!”尽管觉得自己这样主动挽住郑谨的胳膊很荒谬,但为了假山后的人,她也只有硬起头皮了。
“你不用跟着我了。”回头,郑谨对着微笑不语的赵管家道。
赵管家躬身道声“是”,便离他们而去。
轻风拂过,雪白的荼蘼花悠悠扬扬地空中飞舞中,一点点,四散而开,纷扬似雪。
他望向她的一刹那,似有柔情滑过,她猛地低头,轻声道:“走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地看着她,携着她一路而行。
假山后的人缓缓走出来,目送那相依相偎的身影小时在回廊的转角处,他的手握成了拳头。
“粉扇,我一定要夺回你!”
荷花池边,一片素白的荷花盛开。翠色的圆叶一波一波地随风微漾,好似碧青的水漫起的涟漪。
粉扇垂袖了,静静地看着眼前背她了的男人,久久地无语。
碧空如洗,飘渺烟云,无比安静,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就这样同自己所爱的女人老去。冉冉浮生,富贵荣华,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就此放下,再无瓜葛。”他呢喃,一反往日的邪魅和冷酷,像是看透世情的人。
在粉扇看来,只是这权利一旦拿起,最后真的能够轻易放下吗?
她不知道,亦没有言语。
他怅然的说:“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信或不信,只在你一念之间。时至今日,其实我早已经感觉累了。”
“权势不是完全地不好,只是看拥有权势的人如何使用它。对外,如果是防御入侵而不是勾结外邦制造战乱,对内,是惩处奸臣,保护忠臣,体恤百姓,而不是制造杀戮,这权势又有何不能拥有?”她清冷有些感叹。
粉扇的话如针刺入他的心,就算他没有勾结外族,可是他曾经利用手中的权利制造过杀戮。
他转身,双眸中闪耀着一小簇亮光,深深地看着她,道:“你的见识很特别,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女人。”
她笑声黯哑,低声道:“我确实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他翛然低叹:“你虽然一直强调自己是个平凡的女子,然而我始终难以相信。”
她清冷道:“正如大人所言,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信与不信,只在你一念之间。”
她拿他说过的话回他,他无言可对。
两人沉默了起来,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他还是打破了沉寂,放柔了声音道:“昨晚,谢谢你。”
清凉的风拂过荷塘,送来缕缕清香,亭亭的荷花摇曳,美不胜收。粉扇掠过男人的肩头,望着他身后的荷花,笑笑。
“谢什么,我是你的下人,自该服侍你!”
他失笑:“你难道真的只愿意做我的下人么?”
她反问:“不然,我做你什么?”
他急促道:“我想你做我的女人,我的妻子!”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
风声孤寂盘旋,有清冷幽深的寒意凝聚在他的眸中。他忽然露出往日的邪魅,嗤笑道:“丞相的妻子,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而你,却不屑一顾。”
她无语。
他走近她,有暗影重叠上她的身子,修长而伶仃。
她惘然想起,他是失去妻子的男人,并且和自己的女儿并不亲热,这个男人的内心,是寂寞的。
她叹息。
“她的死,我也很心痛,即使不爱她,我也不想她死。”仿佛是纠结了很久很久,每一个字,他都说得艰难:“我娶了小家碧玉的她,却不曾给她一个丈夫该给出的情意。也许是她无法忍受我的冷漠,她和府中的一个下人好了。后来,被我偶然发现了他们的奸情,当时确实想杀了她。可是我没有,因为这一切的发生,也有我的责任。我放过了她,并且也答应她放过那个男人。而她,也答应不再和那男人继续下去。不久之后,她怀了身孕,这个孩子来得真是不及时,按照日子来推断,这孩子是我的可能性很小。我也忍了,只要她不再让我难堪,我便将这事烂在肚子里。只是,我真的难以对她付出情意,甚至连碰都厌恶去碰。这样的冷漠,一直持续到孩子出生两年后。某一天,我看见她又和那龌蹉的男人缠在一起,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继续下去,当时一剑便杀了那男人。我用剑指着她,让她发誓,此生永不背叛。唯有这样,我才能再原谅她一次。可是她不肯,她不需要我的原谅,她说她爱的人,是那个被我杀死的下人。我能说什么?也许是她觉得心死了,她忽然撞向我的剑,一剑穿心。死前,她说真儿确实是我的孩子。她还说,希望她的手,能将一切恩怨全部了清,唯一的请求,就是叫我善待孩子!”
可是,你善待了真儿吗?!粉扇看着他,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同色。
他的声音苍凉而痛楚,听得粉扇的心里极为难受。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可是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她就是我的亡妻,柳絮,那孩子就是真儿。”
“大人······”虽然早就猜到,但是粉扇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一颤。
“而我之所以娶她,她背叛我,我能原谅她,都只因着一个原因。”说到这,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粉扇。
粉扇一颤,问:“什么原因?”
他恍然一笑:“只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我深爱的一个女人------朝阳公主。”
粉扇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嘴唇瑟瑟发抖:“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闭眼,眸中痛色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