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人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前几日听到的鬼故事不住往柳黛儿脑袋里钻。待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上半身衣裳已经被泼的湿透,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渗到她心上。那雨还在下,毫不留情的下足了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柳黛儿踉踉跄跄的离开茶坊,才走出三条街,大老远就瞧见一大群人聚集在一颗柳树下,几个捕快围在那里,当捕头的爹爹也在。
柳黛儿扒开人群,想问问爹发生什么事了。却看见地下躺了一个背影颇为熟悉的男子,那人静静的趴着,面朝下,长长的漆黑头发浸在水里,仿佛水藻一般蔓延扩散至整个水洼。她觉得这水藻般的长发抓住的是自己的心,她完全听不到周围人的喊叫,动手把他翻了过来。
一张脸被砸的血肉模糊,原来玲珑好看的五官已经被砸的无法分别,她看清了这身衣衫,一袭春衫如柳。
沈容死了。
直到几日后的夜晚,柳黛儿才从悲伤中缓过劲来。回忆起当日沈容死后,她爹爹对她说的话,沈容是被人击打至后背与面部致死,按伤口的大小判断应该是极大的钝器击打所致,现场没有发现有这样的钝器。周围有一个目击证人发誓,声称自己在凶案发生前看到过飞在半空中的新嫁娘。
在悲痛和震惊过后,柳黛儿开始思考为什么沈容会遇害,但想来想去始终绕不开那个故事:妫婳就是行凶的鬼新娘。
柳黛儿独自摇了摇头,不,她不相信怪力乱神。此刻已是万籁俱静,柳黛儿还在自己房中反复的踱步,她抬首看看孤悬的月亮,幽夜里有一双澄黄色的大眼睛正在对面的屋顶上死死瞪着她。她仔细看去,屋顶上只有一双眼睛,别的什么都没有!
喵!那双黄眼睛动了动,移到有亮光的地方居然只是一只黄眼睛的黑猫而已。
柳黛儿有种柳暗花明之感,她想她知道这其中的玄妙了!一根极为清晰的线索在她脑中连成,黑屋子里的冰渣与香味,僵直的鬼新娘和脸上不褪色的“胭脂泪”,离开茶肆去赴的死亡之约。
可是为什么是沈容受害而亡?柳黛儿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抓起半个月不曾使用的佩剑。但愿还不迟。
柳黛儿匆匆给自己的爹留了个字条,跑过几条街外。街上黑漆漆的一片死寂。她撞开品香知味楼的大门,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她迅速的穿过宽阔的大屋,凭着记忆,一口气跑过黑暗的长廊,下了两层楼梯,一股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不寒而栗。那圆形的如同墓室的房间就在眼前,房间后面挂着的黑色幕布已经被掀起了,真相就在这后面,如同里面透出的微光一样。柳黛儿屹然踏进那一片光亮里,直面那逼人的寒气。
这个幕布后的房间非常的华丽,大理石砌成的地板和四周折射出数十盏发亮的灯光,倒映在巨大的冰块上如星河般璀璨。室内的四角各有一个金丝雕镂的大香炉,里面正安静燃烧着名贵的龙脑和存命香。上次来的时候柳黛儿已经闻出了,这两种防腐香料的幽然香气了。房间正中是一个长一丈宽四尺的冰棺,冰棺边上坐着一个不惑之年的玄裳男子,探身凝视着那个红唇白肤栩栩如生的美丽新娘。
柳黛儿踏碎冰渣的声音惊动了这个出神的男人,这个男人没有任何惊愕的神色,只是淡淡的道:“你这样聪明的姑娘,能想到这里,为什么还会上那种男人的当呢?”
柳黛儿咬咬牙,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今日里不收你的银子,你再听一场美男画皮的鬼故事吧。她和你一样也爱听鬼故事,听了也不害怕。每日不讲一个就要淘气。”男子不置可否。
“你是那天那个说故事的人?”柳黛儿略带吃惊的问。
男子抱以理解的微笑:“正是。年轻女孩子总是爱被表象声色所迷,看不清本质。四年了,要从哪里说起好呢?”
“即从三年前,那个被你吓得半死的客商说起。”柳黛儿瞪了瞪眼,颇有几分她爹爹的风范。
“小姑娘,你知道的不少啊。三年前我的女儿才刚过身去。”
“什么故事里的妫婳是你的女儿?”柳黛儿瞪大双眼。
男子好像全然没有听到而是自顾自说下去:“我的宝贝……我将我的女儿安排在山洼的老宅子里,用香料保存着她的音容笑貌。可惜,大半年后薰香也不能保护她的身体不溃烂……
”。说着他拿起新嫁娘的右手,细细的摸索着。柳黛儿看到这只手有些腐烂,红色的肌肉已经露了出来,衣袖遮不住的手腕上的点点紫黑尸斑。可那人还如同她是活着的一样,将这烂手握在手心里。柳黛儿顿时胃里一阵翻腾。
“怎样才能让她永远保持美丽宛然若生哪?我痛苦了好久,终于想到用冰和熏香的法子。我把‘胭脂泪’的秘方卖给了京城的商人,盘下了这间有地窖的酒楼,将地下室扩大。当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从老宅移至地窖的时候,却意外被那个商人撞见。我穿着一身夜行黑衣扛着她,黑暗极好的隐藏了我,那个商人在远处只看到红衣新娘在空中飘来便吓至昏厥。”
这个男子的脸上满是回忆,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从那以后江都城里就流行起了红衣鬼新娘的故事。我发现这里人特别爱听鬼故事,我的女儿小时候也喜欢,我曾为她搜罗了几百个不重样的鬼故事。我就在门外继续给她讲故事,一开始只是给来吃饭的客人做消遣用,未成想竟是一桩好买卖。”
男子直起身来,光照着他的脸让他看上去格外的疲惫,好像只是一个父亲在怀念自己的心爱的女儿。柳黛儿听了她这么一大段话,非但没有得因为知真相激动,反而有些昏昏欲睡。
“我以为日子就这样的过去,守着我的女儿。谁知又遇到了害死我女儿的人,他有钱又长相俊美,惹得许多年轻女孩前赴后继的自投罗网。他每回来都带着不同的姑娘来听故事,在她们害怕的时候假意的安慰她们。我心里越发的恨,怎能看着害死我女儿的人继续逍遥。”男子用手捶了一下冰棺,一时冰块咯吱咯吱作响。
“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机会来了,哈哈。”听到他的笑声,柳黛儿觉得身上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那该死的沈容,勾引了一个有夫之妇。我便假造了那妇人的字条约那小子在柳树下见面。哈哈哈。果然来了,当他看见她在倾盆大雨中飞出来,吓得连滚带爬,我便用我的女儿结果了那小子。”男子仰天狂笑不止。
经过长年冰冻的新娘,身体已经坚硬而沉重,用她来击打沈容无异胜过木棍、铁锤。鬼新娘是极好的掩护又是极佳的凶器。
“天助我,好一场大雨啊,哈哈哈。”
这沈容当真是披了美好画皮的男子。柳黛儿觉得有些眩晕,但她很快意识到这阵晕眩来源于香炉里的“定神香”。
“中迷香了。”柳黛儿喃喃的说。耳边突然传来了爹爹的惊叫声,渐渐的这些嘈杂声变成了嗡嗡声,柳黛儿失去了知觉……
三日后的午时,柳黛儿照例为爹爹送饭,途经品香知味楼被查封的门前时,她听到隔壁茶摊上又在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作恶的老板用鬼报仇的故事。
她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