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并非某一个人的具体发明,它从起点开始就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并呈现出网络结构,可以说,互联网的诞生就深具互联网精神。
鲍勃·泰勒,伦纳德·克兰罗克,拉里·罗伯茨:
互联网的诞生
1969年10月29日晚10点30分,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由伦纳德·克兰罗克(Leonard Kleinrock)教授主持的试验第一次完成了分组交换网络的远程通信。当时只传输了两个字母,系统就崩溃了,但对人类来讲,这却是一大步,互联网由此诞生。
互联网从起点上就是去中心化且呈现网络结构的,被誉为“互联网之父”的人有好多位,在互联网发展史上,闪耀着J.C.R.立克里德(J.C.R.Licklider)、鲍勃·泰勒(Bob Taylor)、伦纳德·克兰罗克、拉里·罗伯茨(Larry Roberts)等耀眼的名字。
1969年,20世纪已经过去一半了!
20世纪60年代本就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这10年里,许多颠覆人们观念的事件、运动或者思潮在全球各地此起彼伏地发生——毒品、性自由、民权运动、摇滚乐、嬉皮士、政治运动、越南战争等,都成为这个躁动而深刻变革时代的注脚。
1969年,是波澜壮阔的20世纪60年代的最后一年,也是更加不平凡的一年。
仅仅有两件事就足以让这一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闪耀——人类登上了月球以及互联网的诞生。这两个大事件不仅恰巧在同一年发生,而且具有相似而非凡的意义。登月意味着人类第一次迈出地球,实现了地球和月球两个点的连接,迈出了星际网探索的第一步;而互联网则实现了不同计算机之间的连接,两者都意味着从单点的存在向多点的存在进行网络拓展,也都意味深长地延伸了人类自身。
1969年10月29日晚10点30分,美国电气和电子工程师协会这块铭牌永远凝固了互联网诞生历史性的一刻。
在这个改写历史的时刻,就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由伦纳德·克兰罗克教授主持的试验第一次完成了分组交换网络的远程通信,但该远程通信系统只向斯坦福国际咨询研究所(Stanford Research Institute)传输了两个字母“L”和“O”就崩溃了。对两台主机来讲,这只是跨越了一小步,但借用宇航员阿姆斯特朗登月时那句名言来说,这对整个人类来讲却是一大步——互联网就此诞生。
但即便只是为了这两个简单字母的传输,也有许许多多英雄付出了无数的心血。近半个世纪过去,今天,当我试图走近他们,追寻历史脚步时,一些人已经永远凝固在历史记忆里。如启动了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署(简称ARPA)计算机研究的J.C.R.立克里德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就去世了。鼠标的发明者、在超文本及图形用户交互界面等方面做出过卓越贡献的道格拉斯·恩格尔巴特——很遗憾,他在我们采访启动前的一个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我们找到当年和恩格尔巴特一起发明鼠标的威廉·英戈利奇时,耄耋之年的英戈利奇已经说不出话来。
有一些人还在参与历史,见证历史。我最终有幸分别见到了鲍勃·泰勒,他一直以一个领导者、管理者的身份推动着互联网的诞生以及人机交互的进步;见到了伦纳德·克兰罗克,他是杰出的计算机科学家,在排队理论上做出了决定性贡献,并最终催生了互联网最基础的技术之一——分组交换;还见到了拉里·罗伯茨,阿帕网之父。
这些开创者和缔造者共同推动了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也重塑了文明的气质。
工业时代曾为人类的发展加足马力,推动文明大跨越的进步,这个时代的文明气质很有阳刚之气,犹如钢铁机械一样,棱角分明;而互联网正和20世纪60年代那些反主流文化气质相近,那个时代正逢口服避孕药发明、女权主义兴起,而互联网就更具有女性的阴柔特征,它有如水一般,没有边界,没有定型,悄然无息地渗入各个领域,滋润新事物萌芽成长。
历史怎样改写创造历史的人?
毫无疑问,鲍勃·泰勒、伦纳德·克兰罗克和拉里·罗伯茨都曾创造或者说改写了历史,但不可违抗的规律是,无论多么强悍的历史创造者,最终都要被历史改写。近半个世纪过去,这三位互联网的奠基人会在时光的洗礼中发生什么改变呢?
鲍勃·泰勒
鲍勃·泰勒于1965年离开美国国家航空和太空管理局(简称NASA),进入ARPA。1966年,他正式担任信息处理技术处的处长。也正是在那一年,泰勒说服了ARPA的总监查尔斯·赫兹菲尔德(Charles Herzfeld)资助网络项目。1966年2月,阿帕网正式启动。
1970年,离开阿帕网的鲍勃·泰勒到了加州的帕罗奥图市(Palo Alto),此后相继在施乐公司(Xerox,施乐公司是一家领先的数字与信息技术产品生产商,个人电脑、复印技术等都是施乐公司发明的。今天,xerox在英语中已经成为一个动词,用以指“复印”)、DEC(Digital Equipment Corporation,美国数字设备公司)担任过管理者,他有力推动了人机交互的发展。鲍勃·泰勒以其热血和才干,在互联网发展史上竖起过多个里程碑,也推动了包括拉里·罗伯茨等一批英雄登上历史舞台。
通过计算机历史博物馆,我们没费多少周折就联系到了鲍勃·泰勒,并上门拜访。他的家在旧金山湾区朝向太平洋的一座山上,视野非常开阔,可以远眺斯坦福大学和许多硅谷公司,住在这里真有生活在世外桃源般的感受。
鲍勃·泰勒就隐居在这座山上,说是隐居,其实是因为他腿脚已经不太灵便,不太喜欢外出。鲍勃·泰勒曾获得“国家创新奖章”,这个奖由克林顿总统在白宫举行的庆典上亲自颁发,但他只是请在华盛顿的老上级帮他代领了这个奖。美国国家工程院(NAE)给鲍勃·泰勒颁发了德雷珀奖,颁奖典礼也在华盛顿,可最后去领奖的是他的大儿子。颁奖地点最近的一次就在他家门口,这次是计算机历史博物馆颁给他的院士奖,但最后他还是没去。后来,国际互联网协会(ISOC)吸收鲍勃·泰勒为“名人堂”的一员,并在德国柏林安排了颁奖礼。他连在家门口举办的颁奖礼都不去,更何况这次在距离遥远的柏林,所以这次甚至连替他领奖的人都没有。
用鲍勃·泰勒的话说,他始终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在他曾管理的实验室里有一群非常聪明的人,是他们成就了一切。所以说,很高兴能获奖,但很多在他身后默默无闻的人更应该得到表彰。
我于是问他,如何看待自己被誉为“互联网之父”、有什么感受。鲍勃·泰勒觉得这样的称呼实在有些可笑,他认为,有些人自称为“互联网之父”,其实他们并不是,他就从不把自己称作“互联网之父”。鲍勃·泰勒风趣地说,当他听说“互联网之父”这个称呼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互联网之母该颜面何存,互联网之母的品味真的很差。
虽然不想为了荣誉劳苦奔波,但退休后富有闲情逸致的鲍勃·泰勒不但养起了狗,还在自己的院子里种起了西红柿,不过他确实身手不够灵活,一般都坐在椅子上或者拄着拐杖。看到计算机历史博物馆的老朋友带着中国客人来访,鲍勃·泰勒显然心情不错,他还和计算机历史博物馆的老朋友打上了台球。
鲍勃·泰勒很关心国家大事,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正好电视里播放奥巴马的国情咨文,他立刻停下来很认真地看完才继续我们的话题。有意思的是,在交谈中他靠喝日本清酒来提神,并善意地劝我也来上一杯。
伦纳德·克兰罗克
伦纳德·克兰罗克早期在排队理论方面的研究被应用在很多领域,尤其被应用于互联网最基础的技术之一——分组交换,他直接主持了人类首次计算机联机。
在三个人中,伦纳德·克兰罗克的身体状况是最好的。
对伦纳德·克兰罗克的采访毫无悬念地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进行,在这里,互联网的诞生地被原汁原味地保存了下来,当时用的机器桌椅都保留了当初的陈设格局,甚至连当时使用机器的记事本都被原样复制放在那里。
不要以为这只是学校的精心安排,伦纳德·克兰罗克本身就是一个很重视历史的人。他翻出了不少旧得发黄的照片,如果真要出本他的生平影像记,直接把影册交付出版社就能出版。
翻看这些老照片,近八十高龄的伦纳德·克兰罗克仍然能将当初的故事清晰地娓娓道来。他确实记得很多细节,比如温顿·瑟夫曾在他的团队里工作,等等。至于各类荣誉奖牌,他更会很精心地陈列好。在谈到他六岁时就能造出晶体管收音机时,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立刻从抽屉里变戏法似的把这台收音机拿出来。虽然最后他不无遗憾地表示,他并没有保留这台收音机。
只要多加留心就可以注意到,多少年来,只要伦纳德·克兰罗克在媒体上露面,他都穿着同一风格的黄衬衫。
伦纳德·克兰罗克还向我们提及,他在练习跆拳道。但由于第一次采访时他身体有些不便,不好给我们演示,所以我们在几个月后又专门到伦纳德·克兰罗克家里补拍了一次。确实,你很难想象他是一个已经八十高龄的互联网先驱。他住在比弗利山庄(Beverly Hills),和好莱坞明星们是邻居。
拉里·罗伯茨
为找到拉里·罗伯茨,我们大费一番周折,差点都不抱希望了,但所幸最终还是找到并采访了他。他当初被鲍勃·泰勒“强行”邀请加入ARPA,主导了阿帕网的建设,被誉为“阿帕网之父”。
拉里·罗伯茨住在不怎么起眼的街区,家里很朴素,也有些凌乱,即便奖牌也是随处堆放。看得出老人家的心情不是特别好,谈到鲍勃·泰勒时多少有些激动。他认为鲍勃·泰勒并不是什么很懂技术的人,当初只是因为自己名气很大,才循着线索找过来的。
无论今天这三个人有什么样的人生,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确实在近半个世纪前互联网的诞生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
互联网诞生的时代背景
1957年,苏联发射了人类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史普尼克号(Sputnik)”,这一了不起的成就给了美国极大的震动,时任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要美国国防部设立一个研究机构,为有前途的新式、高风险研究提供资金支持。随后,在国防部的支持下,ARPA诞生。
互联网是不是为实现军事目的而出现的?这是一个后来者争论不休的问题。
鲍勃·泰勒谈到,史普尼克号本来就和计算机领域毫无联系。关键还不在这里,最关键的是,ARPA当初所接受的使命是:“未必一定要是航空领域,只要是有前途的研究领域都可以去做,钱要用来资助那些有好想法的人。”
伦纳德·克兰罗克也回忆起当初ARPA里的工作氛围。ARPA在资助工作人员时,只是告诉他们所提供的资金可以维持很长的时间,让他们放手去做,由研究人员自己来把握灵活度,开放即可,自由即可。
“钱要用来资助那些有好想法的人”,正是在此宽松的环境下,许多大学和研究机构,以及来自世界的顶级人才才能够汇聚到一起,他们的想法和创意并不受军方的约束,最终催生了包括互联网、电脑图形、计算机模拟飞行等成果。
1962年,J.C.R.立克里德加入ARPA,他启动了互联网的研究。不过,在真正实现计算机的互联之前,还有不少基础性问题需要突破。
互联网诞生的技术背景
今天我们提到网络,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互联网。其实网络自古就有,例如人际关系网络,自打人类诞生起就存在(请参阅本书凯文·凯利篇和曼纽尔·卡斯特尔篇)。
1946年,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埃尼阿克(ENIAC)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诞生。这是人类在继文字、书写和印刷术出现后又一里程碑式的突破。
诚然,文字、书写和印刷术也曾将人类从繁重的记忆任务中解脱出来,它们能从事单靠脑力难以胜任的复杂任务,比如复杂的数学演算,也扩大了人与人之间沟通交往的方式,比如书信,但是,没有一个发现如计算机这样更加极致地延伸了人类大脑的功能,并更进一步解放了人的大脑(请参阅本书凯文·凯利篇)。
正如J.C.R.立克里德在1960年发表的《人机共生关系》里写道:“在期望的共生关系中,人类设立目标,提出假设,规定标准,履行评估。计算机则为技术和科学思考中的洞见和决策做好铺平道路的程序性工作。”
这就意味着,一旦计算机胜任很多人类脑力工作中程序性的部分,甚至在这方面超越了人类,比如计算机的计算能力就比人类强大太多,那么人类就可以更加专注于脑力思考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比如创新。
人机交互
不过,在计算机诞生之初,就像人类的婴儿一样,我们不得不先迁就它。
鲍勃·泰勒回忆早年使用计算机是何等麻烦时说,那时使用计算机,需要用打孔的卡,带着这种卡并不方便,要提防着不要把卡弄散,如果真的不幸打散了这些卡片,还得重新把它们梳理一遍,使它们排成正确的顺序。再把这些打孔的卡片交给操作计算机的人,他会把卡片放进计算机中运行,这就是一批。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卡片成批放好,然后计算机会轮批运行,这就叫作批处理。排队本来就是一件耗费时间的事情,但这还不算,当时要看到程序运行的结果往往需要花费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