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她的手，透明的羽翼在空中划过绚烂的轨迹。
ALfheimOnline，北欧神话里面“妖精的国度”的意思。
SAO事件结束以后，艾恩葛朗特，那座幻想中的城堡也彻底消失在了数据之海里。“刀剑神域”里的幸存者，超过半数都将账号转入了ALfheimOnline里面，也就是说，这个游戏的本质跟SAO是完全相同的。ALfheimOnline由结城家旗下的子公司“RECT制造”营运，核心技术源自从“AUGUS”接收的?SwordArtOnline。最大特征是所有的玩家都拥有有限的飞行能力，能体验翱翔天际的感觉。这个游戏看重玩家的技巧，等级给予的属性加成很低，技能熟练度不计入攻击力公式，只有通过反复磨练操作技术才能加强实力。战斗上相当依赖玩家的运动神经，游戏难度相当的高。没有剑技系统，但有“魔法”的存在。
……
春节刚刚结束的东京，樱花树早已吐出了新芽。
由于SAO事件的介入，我在东京大学附属中学的学籍被暂时注销。然后我被告知，学籍已经被转入了一所特殊“学校”。在这所特殊“学校”里就读的学生，全都是两年前被卷入那个事件里的旧SwordArtOnline玩家。这里除了因为积极杀人而必须接受心理咨询并被赋予一年以上治疗与观察义务的橙名玩家之外，也有不少像我这种为了自卫而攻击过其他玩家的人。此外在游戏里犯下的窃盗与恐吓等罪行由于不会留下纪录，所以也没办法清查。顺便一提，我也属于那些应该接受心理咨询和治疗的玩家，只是我没有被查出来而已。那些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闲杂人等，在第七十五层攻略战开始之前，我就已经清除干净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必要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身份？
于是一开学我就被人认了出来。同学们中间倒是没有流传我曾是杀人者的小道消息，更多的是一种敬畏。这也许对谁都好。可是要大家把那段过去当成没发生过，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在那个世界里的经验全都不是做梦而是事实，这些记忆也只能靠我们每个人自己去接受与释怀。
好在小雅也在康复训练之后来到了这所“学校”，比我低一个年级。每天下课的时候，从高二年级教学楼巨大的采光玻璃可以看见她的身影。上天待我不薄，高一年级和高二年级教学楼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然后每天我看到的，是她的一个微笑，或是湛蓝色瞳孔里面的天真。
……
ALfheimOnline在SAO事件开始的后十二个月正式公开测试。那时候，我还在SAO里面和第五十层守层boss【百臂巨人布里阿瑞俄斯】进行殊死搏斗。
而现在我的游戏软件是“RECT制造”公司的副社长菅原先生，也就是小雅的父亲提供的。在菅原家长辈“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家小雅”的微妙目光中，我有些不太自在。
“哎呀哎呀，韩栩先生，你和我们家小雅的事情我和她妈妈早就已经知道了，你怎么能这样见外呢？”
“啊……是吗？我总是担心您和伯母会不同意……”
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我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那就这样约好了哦，在那里碰面。”
她随便说了一个地名，我有些一头雾水。
“咳……你说什么？”
“这个嘛，算是内测的秘密。到游戏里面你就知道了。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你可以问个NPC之类的……但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会用正常人的话跟你交谈……”
她踮起脚，在我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转身向她家别墅的方向跑去。
我想要抱她而伸出的双手，就这么晾在料峭的春寒里。
我怎么感觉这么冷啊。是刚刚她讲的冷笑话所引起的吗。
……
直到我登入游戏我才发现，这游戏跟旧SwordArtOnline没什么两样。我选择的精灵种族是黑暗精灵，在游戏初期算是比较热门的选择。而且我被系统随机分配到的装扮，跟在SwordArtOnline里面的形象也是差不多的。除了被略微拉长的耳朵，眼睛变成了难看的紫色之外，身上的服装，竟然与旧SAO里面的80级A阶魔剑级防具【魔术师的黑色风衣】一模一样……
嗯，如果再配上一柄【冥寒魔刃】或是一柄通体散发妖异红光的【光明吞噬者】，那就更像那个“杀人者韩栩”了。
然而ALO最令我惊异的是，只能造成物理伤害的【剑技】被移除了，取而代之的，是【魔法】，“必中的远距离攻击”。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改变这是一个相当依赖玩家运动神经的游戏。
既然我现在的账号是从SAO里面转过来的，那么关于角色属性这些东西，是不可能被重置的。我自信的举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向下一挥……
什么也没有出现。
喝啊啊啊啊啊！
我不断地挥动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却始终没有等到那排纯白色的圆形按钮和悦耳的铃音。
“开……开什么玩笑……”
又试了好几遍，我这才想起，主选单要用左手来召唤。
我用右手捂住眼睛，相当敷衍地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向下一划，白色的圆形按钮伴随着轻快的铃音凭空出现。
主选单的界面和SAO一模一样。我敲了一下第二个按钮，熟悉的三个选项“Item”“Skills”“Equipment”同时显现在我的眼前。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三个选项都打开。
在SAO的两年多时间里，我的日常生活起居都依赖于这个主选单，因此每一件道具，每一件装备我都记得，甚至是在背包里的排列顺序我也都记得。可是着三个选项下的子选单上，却布满了诸如“Unidentifiable”的字样，和无数僵硬的问号。
全部……无法识别？
我一件一件地检查着，但能看到的只有数字、字母和汉字构成的乱码。技能栏里，也只剩下了几个已经习得的基础技能。而且技能熟练度都是900以上，有些还属于完全习得的状态。筋力上限值耐久上限值敏捷值幸运值这些属性都没有任何变化。
这么说，在SAO时期的关于我的数据已经全部转到了ALO里。也就是说现在的我仍然是SAO时期令所有人都横生惧意的【杀人者韩栩】，仍然是那个只用系统剑技就能与拥有【UniqueSkill】匹敌的最强的STR-AGI剑士。
……
……
“你是说‘这个游戏的属性是怎么回事’吗？”
“嗯。很多在SAO时期的属性都已经转到这个游戏上来了。”
“很正常啊。这个世界是‘SwordArtOnline刀剑神域’服务器的备份。”
“备份……？”
“对。主要程式群与图档形式完全相同。起初这个服务器是为了防止原SAO服务器崩溃而设置的备份。此外这里的游戏组件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储存档案的格式几乎是一样，所以两个游戏共通技能的熟练度也就直接覆盖上去了。我们在SAO时期的healthpoint和这里的healthpoint是不同格式，所以没办法继承。拥有的道具嘛……看来都已经损毁了。”小雅盯着我面前的窗口，极为认真地说道。
“那你在SAO的属性……”
“我的属性出了一点点问题，只有敏捷、耐久值上限和筋力值上限覆盖到了这个游戏里面。关于我的装备，也是跟你一样全是一团乱码。你还是把它们丢弃吧，免得纠错程序查询你的档案后给你带来麻烦……”
“哎哎哎……这真的是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我选的音乐精灵角色好看吗？”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雅的角色形象，忽然觉得特别想笑。浅蓝色的长发很随意的散开，公主裙一样的音乐精灵服装给我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在动漫里看过的魔法少女。
“好看……哈哈哈哈……好看极了……哈哈哈……”
“你在笑什么？！”
她奇怪地看着我，脸颊上有些莫名的红晕。
“我没笑什么……哈哈哈……就是觉得……你这身装扮怎么这么幼稚啊……”
“你才幼稚！”
“不行啊……你把这身装扮换掉吧……哈哈哈哈……”
“讨厌你！”
……
小雅从装扮栏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看起来比较淑女的连衣裙。
“现在呢？”
“好多了……哈哈哈……”
“你再笑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我是觉得你身后的翅膀特别幼稚……”
“你不也有一对吗？而且是那种特别难看的深紫色！”
我转头看向自己的背后，果然有一对深紫色的翅膀正在散发着荧光。
“话说回来……要怎么飞呢？”
“伸出左手，然后做出握拳的动作，会有一个辅助摇杆。”
透明的棒状摇杆很快就显现在我的手里。
“你难道没有进行过新手教学吗……手向前推是上升，向后拉是下降，左右推动是回旋，按下去是加速，放开是减速……”
小雅做出一副“真受不了你”的表情，直到我的身体浮了起来。深紫色的翅膀散发着光芒伸展开来，我已经上升到两米左右的高度了。
“诶……好像真的可以飞……”
不出半小时，我就已经大致明白了飞行的技巧。
……
这个世界，似乎是艾恩葛朗特的平面版本。除了我脚下的大地下面还有一个地底世界外，其余的场景设定完全遵从北欧神话所描述的世界。整个MMORPG是以世界树为中心的大陆，大陆下是海洋。大陆上是无数的村庄和城市，同样也有圈外和圈内之说。相当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死去。
我很不情愿地把技能栏里面的第一个暗属性魔法【黑暗之箭】的技能点点满。没有剑技……真的是相当不习惯啊……新手的标准装备不仅重量不够，基础攻击力也不够。长度连我在SAO里用过的那柄叫【腐败之息】的轻剑的一半都不到。
“你还是少发点牢骚吧。这款游戏考验的是玩家的技术，基础攻击力根本就不计入攻击力公式的。”
“可是每秒不到200点的伤害也太弱了！”
“这已经算很高了。换言之，这款游戏里面的玩家战斗，与SAO决斗系统里的‘初击胜负模式’是一样的。”
“这样吗……”
……
我的剑刃，在命中胡蜂巨大的身体后，断裂的那一部分竟然被弹射了出去。
“呜啊……这种低等级的剑真的是削铁如泥啊……一砍到铁上就会变得跟泥土一样脆弱……”
“韩栩你是笨蛋吗？！快使用魔法啊！”
“我……我忘了【黑暗之箭】的咒语怎么吟唱了……”
“那赶紧打开技能栏看啊……！”
“哦哦哦……”
我再一次习惯性地举起右手——然后意识到了不对——然后用左手打开技能栏。
然后我感觉到背部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HP瞬间从蓝绿色缩短到了吓人的红色。身体也跟着这股冲击力倒飞了出去。
在被撞飞的这段距离里，我下意识地念出了咒语——
“深沉之黑暗
凝为破灭之箭
切裂！”
飕的一声，冰冷的黑色金属掠过我的鼻尖，在整个森林里响起刺耳的气爆音效。
胡蜂显然是被命中了，弥散在它周围的黑雾正不断腐蚀着它的外骨骼——这是暗属性魔法特有的【诅咒】效果。不过，它的HP线条仅仅只是缩短到了黄色区域。
站在我身后的小雅抱住我的身体，我这才没有撞到树上。
“只要MP线条不是空的，这种低级魔法就是可以连续释放的，你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不，我在想玩家召唤出的实体魔法是否能够直接接触……”
“既然是自己召唤出的实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要干什么？”
吟唱过同样的咒语之后，那支冰冷的黑色金属箭从我面前的魔法阵中浮现，紧接着呼啸而去。
“你可要看好了。”
背后的深紫色翅膀忽然躁动起来，结合了体术技能的迅猛速度，让我很快追上了那支还在空气中缓缓加速的箭。
箭没有消失，而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吼着，将箭再一次投掷出去——几乎是将它按进了胡蜂的腹部。
猝不及防的一瞬，胡蜂的HP线条消失后，它的身体便刹那间碎裂成多边形的碎片。还来不及缓冲，巨大的惯性让我直接撞到了一棵树上。然后树的旁边出现了紫色的【ImmortalObject】的矩形卷标。
这个游戏的技能系统还不完善，所以这个类似于某种魔法的“技能”，应该是不会使系统做出错误判定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雅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今天才认识我似的。
“这个……这个叫什么来着……”
“【武器连携】是吧？”我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那可是加里弗斯的……【UniqueSkill】啊……你怎么会……？”
“在SAO里面用不了这个，不然的话会使系统做出错误判定。毕竟SAO里面有非常完善的技能判定系统，没有【UniqueSkill】对自身属性加成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做出【武器连携】。不过ALO的技能系统似乎还有很多漏洞，使用稍微慢一点的【武器连携】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如果换做是加里弗斯本人的话，速度更快也不一定呢。”
“真的假的啊，骗人的吧……？”
“没说让你相信啊……”
“讨厌你！”
……
……
蔚蓝的天空中，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但此时大煞风景的是，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来自艾恩葛朗特的回忆。
然后这不合时宜的话，涌到了嘴边。
“小雅……”
“嗯？”
“我想说的是……关于那件事……”
“什么事啊，这么神秘？”
“就是在【格朗萨姆】……”
小雅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韩栩君，你如果再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是能够保护我的人。我可不希望你扭扭捏捏的跟女孩子一样。”
“好吧……就是在【格朗萨姆】的时候，我丢下你一个人独自到前线去战斗……你还怪我吗？”
……
短暂的静默。我能听的到，她在低声抽泣。
“我不知道我这样是不是在保护你。”
“这不是在保护我。如果我一直呆在那里，我能够做的，就只有等着你回来。”
“这样至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但我怎么可以让别人再为我而死！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
“我欠你们的。迪亚贝鲁，你，十六夜，加里弗斯……”
“你也许不知道吧，我在你走之后，独自去了第五十七层的迷宫区练级。”
“你……”
“在迷宫区里攻略的玩家，除了我以外全都死在了那里。而我的HP线条也确确实实地空了。”
“NERvGear启动删档程序需要大约十秒钟时间，但是有人对我用了复活道具一类的东西……睁开眼看时，那HP线条还有米粒大小的一点点。也就是还有10点不到。”
“对你用复活道具的人……你的朋友吗？”
“不认识。”
“这还真的是讽刺啊。我竟然能够来得及使用【回复水晶】。我竟然能够当着那堆沾满鲜血的剑山恬不知耻的使用【回复水晶】。我竟然能够如此自私地使用【回复水晶】。”
“不要说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样摧毁那座迷宫的。总之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插满了断剑的地面。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有三十八个人当着我的面心有不甘地死去。所以，我不能让你为我而死。哪怕我在寻找你的路上死去。”
“你不能……”
“是的，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带着这么多人的希望，自作孽地活在艾恩葛朗特这个地狱里。”
“我是说你不能……”
“后来我杀死了一个【微笑棺木】的成员。叫什么，我忘记了。他说，你参加了【微笑棺木】。”
“你也杀过人……？”
“知道我把他杀死的，就只有他而已。不然被杀的就是我。”
“你……”
“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愿意。包括，忘掉自己。”
我脑中无端的想起了剪成银白色短发的她，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攻略机器的她。
“【微笑棺木】全灭之后，我想你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会死的。”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有人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看见了你遗留下的几根黑曜石钉锥。”
“那是投掷武器啊……”
“可那时的我就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
“那时84级，跟你可能差个10级左右吧。在你死后，我想到了要顶替你的位置。”
“你说什么……？”
“又是该死的想念啊。如果我不那么爱你，或许就会从第七十层跳下去。但我爱你，我仍然坚信你活着。我给希兹克利夫发了邮件，表示我要参加攻略组。第七十五层是一扇连接生与死的门，如果在那里见不到你，那么我也打算在那里战死。”
“你不要再说了！”
我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盯着她黯淡的瞳孔。
“我有什么资格让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因为我拥有你心里的那份爱。”
我一下子搂住她，像是抱着这世界上的一切。
满是晚霞的天空上，我似乎看到了些许人影。
留着短短的寸头，身着银灰色链甲的男人靠着一面巨大的黑色镶有纯银纹章的盾牌，另一只手揽着那个身穿黑色斗篷手持短剑的人的脖子。穿黑色斗篷的男人，脸上是一抹淡然的微笑。
在他们的旁边站着的，是一位身高一米八零的黑人壮汉，巨大的战斧挂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面。几乎相当于垃圾桶盖那么大的一只手狠狠地拍着一个戴着低俗图案头巾的高个子落魄武士的脑袋。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英俊的黑衣少年，正向我挥动着大拇指。牵着他的手的那位美丽少女，栗子色的长发和红白条纹的骑士服在风中拂动。
一直冲着我笑的帅气男人迪亚贝鲁，青色的长发很随便的束在后面，一只手握着一柄双手长剑。
一直不苟言笑的镰刀使天葬，腰间束着大太刀的太刀使墨月，憨厚朴实无怨无悔的圣骑士幽蓝都纷纷举起他们的右手，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PoH摘掉了兜帽，用不知道什么国家的语言向我行了深深一礼，手一直放在他的左胸口。
有着一头普通黑发的少年，那个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少年，也牵着那个天真的女孩的手，微笑之后，向远方那条充满灿烂霞光的地平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