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为何意?”南月趁上头墨辨统领跟墨辨统领争论不休时,便拿手肘处推了推陈白起,引得她的注意之后,便挨过头小声咬耳道:“焕仙,我觉得第二轮题试有些不妙啊。”
陈白起深以为然,她看向他,以同样声量回道:“那你不曾从幺马兄或者其它长辈那里听过采莲?”
虽说她这样问,但心底却明白墨辨一方应该是被瞒着的。
南月想了一下,果然忙不迭地摇头,然后他又转过头扯了扯右手边一心聆听统领们“讨论”成义的衣摆,见他不解地回望过来,便问道:“成大哥,你可曾听过采莲?”
成义自然也是茫然地摇头,他道:“不曾,但……听着此题高雅文艺,或许……不会太危险吧。”
他如此傻白甜的想法令南月顿感“忧国忧民”起来。
“成大哥,你莫太过天真了,这墨侠的人哪懂什么高雅文艺,倘若当真并无危险,那方才为何丘白石统领会如此反对?”
成义一噎,哑口无言。
看南月如此轻易就能够让成义转变了态度,陈白起笑了笑。
南月虽说年纪要小成义几岁,但论脑子的灵活与变通,却远远要胜成义许多。
但成义亦有南月及不上的优点,那便是专心,或许是因为心思单纯简单一些,成义在学术上的功课远要比南月更精专。
陈白起从他们谈话中听到一个统领的名字,她神色一动,暗记于心后,便随口问道:“墨家……除了丘白石统领反对,方才赞成的与反对的又有哪几位统领?”
之前虽然赢稷跟她私下科普过一些墨家相关信息,只言墨家本应有十二位统领,可目前在任的却只有七位,剩余五位统领早些年因此一事情事情导致位置空缺,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上岗履职。
而就任的这些墨家统领具体是谁,赢稷并没有与和盘托出,只让她自己借此次机会融入墨者之中再行详细打听情报。
目前她已收录了三位墨家统领的基本资料,由系统记档在案。
一位是墨辨的昌仁口中的“长云叔”,亦是南月与成义口中的“老祖”。
姓名:肱长云(长云叔)
年龄:六十四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精通机关术。
姓名:周梁(梁公)
年龄:四十九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侠,墨家顶尖铸剑师。
姓名:丘白石
年龄:五十八
职业:墨家统领之一,墨辨,墨家全盛时期乃最著名的刺客,不知为何后入墨辨一派。
南月见“陈焕仙”对墨家的事感兴趣,本准备回答,可寂静的黑暗空间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又摇晃的动静,他脚下不稳晃动了一下,忙惊道:“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前方,但他视力并不佳只看到黑雾煞煞的一片,他抓紧了陈白起的一块衣角攥着,好像前面有什么庞然大物会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
陈白起也知这时聊这个不太妥当,于是便随他一同抬头看向前方。
她眯了眯眼,眸中金光一闪,便从黑暗中看清楚了方才响起的动静实况——原来方才前面一块棺木大小厚重的石板整个朝下底塌陷了下去,然后露出了一条直伸入地下道的石阶,石阶下一阵怪异的暖风朝他们扑面而来。
还不等她细辨,便听到了梁公居高临下的粗犷声音:“每一题,由墨辨胜出,因此墨侠将淘汰一人,由谁出?”
陈白起看向墨侠那边,眼波一转,心中对于淘汰的人已经了然于心。
他们六人齐齐站在门边,门外的光全打在他们的身上,黑暗中的人能够看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情动作,而他们却只能从黑暗中那一丝微弱的灯光窥视到墨家统领的模糊轮廓与声音。
墨侠中三人闻言都同时静默了许久,妙月个子较娇小地站在两人中间,第一题她并没有任何贡献,她咬了咬下唇,瞥了一下严肃沉默的两人,心下有了决定,她颤着举起了手,却被身旁的燕丹先一步抢下。
“弟子燕丹,自愿请出。”燕丹紧紧地抓住妙月的手腕藏在身后,仰头对着梁公的方向说道。
“燕、燕丹!”妙月仰头惊喊一声。
燕丹看向妙月,眸光很深:“妙月,你想陪着他便去陪吧,我也愿意为你牺牲。”
他看妙月的眼神是不同于任何人的柔软与喜爱,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看着她在他眼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更美好,只是……更深的却是一种苦涩之意。
这世上估计没有人能够教会一个人怎样才能够让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喜欢自己吧。
妙月怔怔地看着他,像是看明白了又像是没看明白,她然后低下眼,轻声道:“谢谢。”
谢谢,可是我还是不能选择你。
燕丹闻言双唇一颤,他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所以他原本稀奇明亮的眼神黯了下去,勉强笑了一下。
上空传来沉压而严厉的声音:“燕丹,你自行请离,那么接下来便由姬韫与妙月继续参赛,你且自行离队吧。”
燕丹知道梁公必定是对他这种选择感到十分不满,只是当众不能以雷霆之怒训斥于他,于是他抱了抱拳朝黑暗中一揖:“喏。”
“那么剩余的便由墨侠二人,姬韫与妙月,墨辨三人,陈焕仙,成义,南月进入第二题——采莲。”
“可、可采莲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时,南月硬着头皮朝黑暗中大声问道。
“下去吧,一直走,你们会明白,你们要完成的题。”一道温和却沙哑的老者声音响起。
梁公最后又追加了一句:“事先说明,无论是谁中途放弃了采莲,则可视为那一方的全体弟子一同放弃,所以……你们若有谁坚持不下去的话,便那一队不会有人胜利。”
这话令所有人都心跳了一下,就像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
南月与成义出了一身冷汗,惴惴不安地互看了一眼。
“走吧。”陈白起温和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她率先走在前。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笔直而纤挺的背影,她从光亮中毫不迟疑地步入那一片像有吞噬之力的黑暗之中,不知为何,他们两人忽然好像有了勇气,他们知道,那是从“陈焕仙”身上汲取而来的勇气。
于是,他们重重地点了点头,咬牙亦坚定地跟着她身后走去。
他们现在满心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跟着“陈焕仙”走,有她在,再难的事都能挺过去的。
就像攀登天峰山一样,就像过机关阵一样!
要论洗脑谁家强,樾麓书院陈焕仙!
——
石梯很窄,左右石壁压仄阴凉,不能容两人并肩而行,只有一个人接着一人往下,越往下走便越黑暗,最后是连一丝光亮都没有的,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焕、焕仙,你慢一点,等等我们啊。”
“南月别跑,这里暗,仔细跌倒。”
陈白起走在队伍的最前,她即使没有任何光亮也能够依仗“麒麟瞳”行走如风,但南月跟成义却不行了,他们感觉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后,他们的手不是自己的了,脚也不自己的了,连脑袋都开始变成了浆糊一团。
“听着我的脚步声。”陈白起在前方道。
南月立即应声:“哦哦。”
南月与成义在一片漆黑中就跟睁眼瞎一样,伸着手四处摸索着前行,既怕被绊倒又怕乱走进了岔路迷失了,因此在听到陈白起的声音后,他们像有了光亮的指引一样,侧耳倾听着。
哒、哒、哒、哒……
平稳而清脆的脚步声,笔直朝前,没有半分犹豫与滞停,那是“陈焕仙”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就像一种令人安心的心跳声一样,处之泰然,就像婴儿在母胎中一直听着母亲的心跳声一样,充满了安全感。
烦燥与紧张,慢慢地被这种脚步声给抚平了。
紧接着,再走了半刻钟的段路程后,他们便感觉眼睛终于有了作用,黑暗在路程中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像日出破晓而出一样,他们越走越光亮,到了最后,简直就是如日中天。
“嗳嗳嗳,快亮瞎我的一双眼睛了……”南月拿一只手挡在面前。
前方一片火光大亮,并且除了亮之外还非常的热,简直就像夏天将人扔进火炉里烤一样,他们不一会儿便汗出雨下。
“不、不会跟我想的一样吧……”南月怪叫一声后,便开始闭上眼睛一直在心中祈祷着。
这时陈白起走在最前,她负手凝眸地正站在一片火光之中,热风吹起她发丝缥缈而扬,她整个人就像在火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般,美得惊人。
原来是一个很大也很高旷的溶洞,人在溶洞一角台上站着,居高临下而视形似一渺蚁黑点。
这么大的溶洞严密封闭本该内里是很黑的,但却因灰岩中流动粘稠的橘红红色岩浆而映得通光大亮。
正是这种火光令刚从黑暗中走出的南月感到刺目。
岩浆有如红色的瀑布从岩缝中奔泻而下,气势宏伟,直冲洞顶上,那光照得尖锐石笋宛如宝剑悬在头顶,仿佛就要落下来似的,让人不由自主心惊胆颤。
那火光挟夹着咆哮而来的炙烤热度扑面而来,这一幕,足能叫人震撼而却步。
这是慢陈白起一步而来的一众人同时的心声。
其实陈白起在看过进入槐门前那机关阵下流淌不息的岩浆时,她便猜想过这地底下十有八分有一条活火山溶岩的支流。
果然,最终猜想得到了印证,他们即将的面临的便是这样一座火海玩命的“题”。
南月与成义站在洞口便再也迈不出一步了,他们看着那一条一条蜿蜒凶恶像红色蟒蛇一样盘蛇于溶洞各处的岩浆火海,心跳如擂,瞳孔扩大,都睁大了眼睛,几乎同一时间感觉到——“药丸”,一下玩这么大,这是要狗带的节奏啊!
妙月被扑面而来的炙热风吹鼓起了斗篷,她的脸白了白,下意识想靠着姬韫。
只是姬韫却先一步越过她,走到了陈白起的身旁。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一个石高台,位置处于溶洞的中高上位置,而下方则是一片火红灼热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岩浆海。
然后,陈白起与姬韫几乎同时看到了火海中那一蔟又一簇的水晶,这些几乎与岩浆颜色同化的水晶乃橘红色,它们晶瓣绽开,远远望去宛如一朵一朵的火中红莲。
也不知道这种水晶硬度有多大,竟然能在溶岩火海中屹立不倒。
这时,南月与成义都小跑了过来,妙月跟随在后,身觉站在了姬韫身后。
“所谓的采、采莲,不是采、采那、那个吧?”南月汗如雨下,都吓得结巴了。
“这、这要怎么采?!”妙月额发也打得湿辘辘地贴在脸上,她被火光映红的一张娇容,也惊瞪圆了眼。
而成义则紧了紧手,眼角一抽:“这跳下去,会直接被烤死了吧。”
陈白起看他们脸色都十分难看,似有退缩放弃之意,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再观察了一遍下方的岩浆火海,声音平静道:“不一定,你们看到岩浆当中分布着一些石柱,若我们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些石柱,也不是一定没办法采到的。”
“可、可是如此热,我感觉一脚踏入这个溶洞后,我的衣服都自觉焦烤成一团了,再说,我等这种力量,怕也拔不出那长在火海之中的晶莲吧。”南月想哭。
成义也想哭:“焕仙,我、我觉得我的头发都快冒烟了。”
看他们这个模样陈白起深感无奈,好吧,其实别说他们,她也挺怵这一关的。
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其中第十六层乃火山地狱,可想而知,火山的本身便是一种令人生惧的存在。
虽然方才陈白起讲可以从石柱上走,可是要知道那长年浸泡在岩浆的石墩基本上很烫的,就跟个拿火一直烤着的锅底一样,哪怕踩上去也很容易受不得烫而失足摔落下去。
可是……即便这样……陈白起自问:“那要认输吗?”
陈白起也问他们:“你们要认输吗?”
“我……”南月与成义脸上急遽地闪过各种挣扎,一时不语。
陈白起看明白了,她笑了,对自己也是对他们说:“犹豫就表示还不到最后一刻,既然不到最后一刻,那我们不妨再挣扎挣扎吧。”
南月与成义看着她。
连妙月闻言都不由得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唯姬韫没有看她,只是他的心神却不受控制地投注在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陈白起眼角微弯,跟角翘起,眸光却不似神色那般温和,带着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执拗:“是不是觉得反正已经赢了一题,输掉这一题也无妨?”
两人同时被人说中了心事,脸色一下便涨红了起来,张嘴呐言,不由得有些羞愧难与陈白起的视线相对。
陈白起这时的教师魂再度苏醒过来:“可你们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就如同我们之前过机关阵时,我们并不知道哪一块石板才是代表着正确的答案,若不走到最后一步,水落亦不会石出。”
“若第一题于我们墨辨而言代表着五行的相生,那接下来两题便是相克与中和,可能你们都认为墨侠这次出的题是相克,但世事无常,你们若放弃了这一题,万一最后一题并不如你们所想是中和……”
她逼着他们回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一,最后一题才是代表着相克呢?那么放弃这一题代表着什么,你们可懂?”
这代表……他们生生将胜利的希望给轻易地放走了。
两人一惊醒,脸上有着后悔,也有一种被陈白起吓到的惊悸,他们忙道:“我、我们错了,我们不会再这样想了。”
仔细辨认两人眼神中的神色,确定他们不是在口是心非之后,陈白起这才歇下一身气势,面露亲善,才从善如流道:“好,现在让我们商量一下该怎么接近那些晶莲才好。”
另一头,妙月惊奇地看着那个叫“陈焕仙”的少年凭口舌三言二语便将成义与南月两个本来怕死想放弃的人一下便给唬弄成了一支敢死队。
而姬韫则背对着他们,面朝那一片灿河岩浆,弯唇笑了一下。
他很久都不曾笑过了,自从走上复仇这条路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笑过了。
而这一笑,才令他有了最初、最纯粹姬韫给人的那种感觉——如新山新雨后,时来泉水濯尘土,他抚琴而笑,御风来,逐虚空,拢云聚散一方尘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