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两天,周校长又开车过来了,他似乎明显对许不子有些不放心。许不子想不通周校长对他不放心的理由:他会对学校有什么不利吗?这个东校区几乎是一无所有,几个女老师除了年轻就谈不上女性二字,对他根本没有吸引力,他上完课就回房东奶奶那边的屋子去呆着了,也没地方可去,周校长到底对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许不子只是疑惑着,也没有问。周校长对许不子说,西校区也缺老师,让他到西校区去。
许不子困惑地说那他住的问题怎么办呀?校长说就住在学校,把他的个人东西都搬过去就行了。
许不子想,吃住在学校,以后就不那么自由了,万一哪天这所学校不要他了他住哪儿呢?所以他在房东奶奶这里租的小屋还是不能退,以便给自己留一个退路。于是许不子就只抱了一个铺盖卷儿放到了校长的面包车里。
周校长问:“就这么点东西?”许不子说是的,周校长便没吭声了。
周校长开车穿过昌平市区,往西校区驶去,这边的风景与东边大不一样,东边还是田园风光,看上去恬静优美,而昌平的西边则是大兴土木,没有一片安静之地。公路上头尾望不到的大大小小的货车,拉着大大小小的东西,挤来挤去,高声乱鸣着喇叭,一片又一片的工地上坑坑洼洼,钢铁交鸣,惊天动地……这样嘈杂的环境,真让许不子的田园心境完全陷入忧虑。
一路上许不子一句话没有,最终周校长开口说了几句话,打破了沉默。他似乎也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也就是简单问了他几个问题,在大学学的什么呀,以前的工作经历呀这类的,还问他从国企出来后不后悔呀,许不子说不后悔。
看到许不子没什么兴致,周校长却突然来了兴致,谈起他上过河南师范大学,男生宿舍的那个臭呀……他感慨着。许不子说他们大学的宿舍还好,不算太臭。
其实许不子心中有疑惑,觉得这个周校长不象是读过大学的人。
到了西校区,这是居民住宅区里的一大片院子,围墙围着,建筑都是平房,其中有三排平房教室,中间围着一个操场,操场的跑道上铺着煤渣,操场上也有一根旗杆挂着国旗在飘扬。
这里的学生也并不是许不子想象中那么多,一二年级的孩子最多,每个教室都挤得满满的约五六十个,四五六年级的孩子并不那么多。在操场之外还有一个小操场,摆了一些游乐设施,原来这边还是幼儿园,也有上百的孩子。
周校长带着许不子在校园走一圈,介绍了一下,又带他到周校长本人住的宿舍小屋里坐了一会儿,看来周校长连办公室都没有,他住的地方,里面真是乱蓬蓬的,有一张大床,床上乱七八糟,还有一股卧室里的怪味弥漫着,屋子里燃着煤炉子取暖。
许不子想周校长这一下露陷了,原来是这个档次的人……周校长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炉子上的水开了,周校长客气地给许不子泡了一杯茶,许不子接过来了却并没有喝。
周校长咳了一下,用了正规的语调,谈到最近北京市政府打算摸底调查市区周边的打工子弟学校,这样的学校大约共有上百所,据说市政府提出了一个方案,要有一个规范合并的问题……
周校长抽了一口烟,告诉许不子:市政府如果规范合并学校的话,那棚鹰学校就会不存在了,因为硬件设施,学校条件实在太差了,达不到要求,但后续还有一个补贴的问题,可能每个学校要补贴好几十万,钱据说已经拨下来了,就是没发到学校手里。
周校长说到这里的时候,抽了一口烟,停住不说了。
他可能是问许不子要点智慧或办法,把那笔钱弄到手?他还是暗示许不子在这里呆的时间不可能很长?许不子茫然地想着周校长的话语,却什么也没想出来。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当然也没拿出什么话回答周校长,实际上他就一白痴。
周校长把烟蒂扔到地上踩了一脚,然后把许不子带出来,走到操场,最后指出当面平房中的一间宿舍说:“你先把东西放那儿吧,我有点事。”说罢他带许不子开了宿舍门,站在门外朝里随手指了一下,然后就转身走了。
许不子依言把行李放进了这间宿舍,发现周校长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了,然后他就傻站那里,呆呆地打量着这间宿舍。
宿舍很小,放了双层的铁床共三张,也就是六个床位,都住满了。地上到处是衣服、袜子还有鞋子,行李包,脸盆……还有尿桶,散发出一股汗臭味加尿躁味儿混合的怪味,真让人受不了,整个宿舍看起来乱极了。看来这个孩子们住宿的地方,从来也没人管理一下。
看了周校长本人的宿舍许不子多多少少也就明白了。
他把东西放这里怎么行呢?这个狭小的房间已经住满了六个学生,这里没有空地了呀!
许不子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有好久,他一点思维活动都没了,或者仅有的一点思维活动是回到他那个小屋去,在那里他安逸地下鸡蛋面条吃,吃完就上网聊天打牌……那是多么安逸的日子哟!可是房东奶奶有点不欢迎他了呀!她会在窗外走来走去,嘴里喘息着,咕哝着,大声问他怎么不出去找工作呀?许不子早也有些尴尬不自在了……他去哪儿呢?再找个租住的地方荒凉地住下去吗?一直到死吗?他身上的钱可不多了呢!
许不子想到这里就没什么可想的了,人生或许已无路可走了吧。
过了一会儿,周校长又来了,这一回他进了屋,张嘴冷淡地说:“你以后就睡这里。”
许不子心里一寒,勉强开口说:“这里没有空铺了啊!”校长说:“让孩子们挤一挤,两人睡一张床。”许不子说:“那他们会生气的吧?!”校长说:“不要紧,我给他们说一声。”
许不子听了还是没动。
校长见许不子没动,他便亲自动手搬开一个孩子床上的东西,让床铺空出来,示意许不子把自己的东西铺上去。
许不子还是不想住在这里,但他见校长正等着他把床铺好,那一刻他真的感到某种强迫与无奈,便在嘴里说:“等会我来铺吧。”
周校长说:“你以后就看着这些孩子们,晚上让他们到教室里做一会儿作业,上晚自习,把学习生活规范起来。你暂时就做这个事儿,要是以后发展了,有更多的孩子住校就好了,收入增多,学校也就好办,接送也更安全些,你想出些管理宿舍的办法来,列成规章制度,在实践中去摸索。”
许不子点头答是。周校长又说:“旁边屋里还住了一个崔老师,他是武术学校的,不归我们管,我们也不给他列工资,所以那边的孩子你也是一样要管的,你和那个崔老师要好好地磨合一下。”
许不子说好,周校长又说:“平时你就呆在这里,有什么事就叫你,主要也就是一些打杂的事,比如挑煤呀,扫地呀……学校在创业时期,一切都没有走上正轨,希望你能见谅。”许不子说那当然。
周校长这时敞开衣襟,把手叉在腰间,吸了一口烟,将头抬了起来说:“我是河南师大毕业,我们那时上学七人一间,夏天那个臭呀!所以得把宿舍管好,这里的孩子又小,你不管他是不行的。”许不子说那是,心想周校长干嘛老强调自己是大学生呢。
然后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彼此都没说话,许不子很想说话,可他不知说什么。
他在想:“周校长的说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呢?他许不子也许和来过这里的许多老师一样,又开始重演一个相同的故事了吧?那么,他许不子在这种注定的宿命里,到底可能做点什么事呢?他如何留下他在这里的足迹呢?”
他想不起来,校长也不想再说什么,许不子也没什么说的,他只好看着校长走了,他就在床上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