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教过的学生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许不子在老家呆了一些日子,有时呆不下去了,他便骑着自行车出门转转。
老家是他的根,他在老家的中学代过课,教过许多的学生。
他希望遇见以前的学生们,尤其是女生,可是他没看见。
每个农户门前都是冷冷清清的,唯有冬天的阳光照耀着空无一人的场院和门前屋后的柑橘树,清江河泛着清冷的波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载着岁月旧梦无情地向东流去,汇入大海。
岁月的无情,催生了人的白发,时间没有尽头,一代人过去,一代人又来了。
“你以前的一个女学生曾经来找过你两次呢。”
许不子妈见他在周围无目的地骑车转悠,忽然这样告诉他。
“那您怎么不跟我说呢?”
许不子这样问母亲,他母亲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忸怩和忧郁,许不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好多问,但他吃过饭便骑车出发了。
沿清江河向西,骑上十几里,逐渐就是山林了。
满山的松树,远远的两座山象两扇门一样敞开出清江河,河中曾有一个无人的沙坝子,枯水季节会浮出水面,国家就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最现代化的水电站,将河水拦起蓄成了一个狭长幽静的深蓝色湖泊。
越往西,就是鄂西的崇山峻岭了。
许不子骑着自行车沿公路一直向西,进入山区后迎面就是一个大土坡,弯曲着足有好几里路,他只好下来推着自行车走。
路两旁有柏树还有杉树,天空晴好,空气甜美,满口芬芳。满山的松林并不因为冬天而逊色,依然郁郁苍苍延绵无尽,只是冬天的风吹起来有点冷,干冷干冷的。
许不子爬到山岗的高处,背心居然出汗了,风也吹得更大了。
他站在山风之上眺望着远方。
山岗的西边,有着更大更高的山岗,更远的西方,有巍然屹立的群山,在阳光下闪着幽兰的光。
近处有的山岗正在开采石头,路边都跑来了一些大石头块儿。
高大的铁塔将水电站的输电线送到了遥远的他乡,一户户农家都那么安静,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连狗叫声都没有,也看不见什么人。
山区的年青人都出门打工去了,过年时节也应当回来了呀!
他们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一个地方没有了年青人,就失去了一切的生机与活力,再好的春风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许不子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山间弯弯曲曲的公路上走了一程,然后他推着自行车下了公路,沿着斜坡小径直朝那山谷底端小心翼翼地走去。
幽静的湖水已经延伸到山谷中来了。
他到底还是把路走错了,当他在坡田里胡乱穿行时,一位青年妇女忽然从一户农家屋里走出来,看见了他。
“您是许不子老师吧?”
那位妇女竟然这样开口了。
许不子大吃一惊,问道:“您怎么认识我?”
“您以前常来春杏子家,忘了吗?”
“常来?我一共也只来过两次呀,并且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许不子急急为自己辩白,他想尽量不要让人们误解他与春杏子的关系才好,名誉,对于一个女孩子尤其珍贵。
“春杏子她不在家呀。”
“哦?”
“她去她父母那边打工去了,今年不回来了。”
“哦!”许不子大失所望,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朝春杏子家走过去。
刚推车走到春杏子家旁边,他的三舅舅,大概看见来人是朝他家走来的,便提前从田里回家了,刚好在屋门前遇见许不子,这是一个瘦弱羞怯的男子,他愣了一下,认出了许不子。
“是许不子老师呀!您怎么有时间来了?”
“春杏子呢?”
“她去她父母那边去了,估计要过完年才回来。”
“她没考取大学吗?”
“考了一个二类学校,她没去读,听别人说那种学校尽花钱,读了也没用。”
“哦!”许不子听了一阵心痛。
这春杏子算是他的一个得意学生了,当年是他的英语课代表,他对她是很关心的,还曾经来过她家两次呢!
有一次下课间隙,春杏子走到许不子身旁,好象无意中说了一句:“我没钱买菜吃了。”
许不子大吃一惊,回到办公室后他想了一下,找另外一个年轻老师商量,两人决定一起每个月资助她十块钱,谁知这春杏子却坚决不要!她大概是不高兴许不子把这件事告诉给别的老师们吧!
春杏子一个星期只有五块钱的菜钱包括零花,真不知她是怎么度过来的。
许不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春杏子的父亲是江苏人,来湖北打工时认识了春杏子的母亲,两人结婚了,他们生了两个女儿,便把春杏子送给了她的三舅舅,她的三舅舅没有结婚,她是她三舅舅抚养长大的。
她的三舅舅住的这一片山区,是很贫穷落后偏远的了。
她的三舅舅曾经也结过婚,可是那个女子住下没多久,便跑掉了,从此,她的三舅舅再也没有谈过婚姻大事。
这一带山区是如此贫穷,落后,寂静,偏远,的确,一个正常人是很难呆下来的。
她的三舅舅感慨地说:“我也是最老实,我们几子妹都跑出去了,就我留在家里,因为还有一个老妈呀!”
的确,春杏子的奶奶八十多岁了,还能在灶上做饭,她对许不子很热情,常常拉着许不子不放手。
许不子后来离开了中学,到别处谋生去了,但他还是通过写信资助了春杏子几十块钱。
春杏子考上县一中之后,许不子听说村里在资助她,就与她失去了联系,再没有音讯了。
“听说她找过我?”
“是啊,高考考完之后找过您一次,高二的时候她也找过您一次。”
看来她的三舅舅对这一切都很清楚。
“那我都不知道。”
“进屋坐吧!”
屋里还是那样的陈旧破烂,极端的贫穷,不过眼前这人的气色比以前好多了。
可能因为移民政策的落实,他多少还是得了几个钱的吧!因为这一带就属于清江库区了。
“我也去过很多地方呢!”在火屋聊天的时候,她的三舅舅先感谢了许不子的资助,然后自豪地讲起了他出门的经历。
“内蒙我去过,广东我也去过……”她的三舅舅谈起在外面打工的经历。
“我也打过工,在外面打工挣不到钱,有的能保一条命就算不错了……”许不子这样低声评价他的打工生涯。
“人都是那么回事,有时候爬上去了,有时候摔下来了,大家其实都是人,谁不比谁强。”
“这地方卖石头也挣了不少钱了吧?”
“是啊,到处都要石头建房子,生意很好。”
“今年的柑桔好卖吗?”
“不行,价格起不来。”
说话间,她的三舅舅忽然掏出了手机,拔通了春杏子父母家的电话。
“许不子老师在这里,你和他说说话吧!”
许不子接过电话,对方喊了一声许不子老师,就停了一会儿。
许不子和春杏子说了会儿话,便把电话挂了,因为是长途,怕费钱。
春杏子的父母在江苏农村,并不是很富裕,她正在跟别人学缝纫,当学徒,也没有工资。
春杏子说等过完年的春天要回家一趟。
许不子在春杏子的三舅舅家坐了一会儿,经不住他三舅舅还有奶奶的挽留,便吃了晚饭,然后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