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辩论性质的讨论,我自觉还是没有那么好的语言水平能够特别完整地向她表达我所有的想法,最后我表示放弃,既不完全同意她的观点,也不否定自己的。可她似乎在中西差异的问题上找到了乐趣,兴高采烈地说:“我老师说你们中国女人不管外国人有多丑多脏多恶心,都会很欢喜地嫁过来,你们真是太奇特的民族了!”
这一次,我忽然觉得这已经不是讨论不讨论的问题了,我当时的脸色一定臭到不行,否则在听到我说带我去见你老师的时候,她也不会那么惶恐,一个劲儿地劝我冷静一些。原本可以很愉快的一次聊天也在她老师的搅局下彻底黄了,我在餐厅门口和她说再见,任何联系方式也没留,离开了那里。
回到酒店以后,我还有些气不过。一想到她说的那些话就总是不舒服。电视里正在播放弗拉明戈的舞蹈。音乐响起的时候,为了泄愤,我跟个疯婆子似的,跳到床上摇头晃脑地在音乐声中蹦了起来。可正蹦到兴头上的时候。我忽然看到窗户外有一颗脑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直接从床上滚了下去。
然后,我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从近到远传来,他大声喊着:“妈妈,妈妈,这里有人得病了!快来救救她吧……”
再然后,我的房间门口就挤满了那孩子的一家人,纷纷紧张地问我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我当时跌得不轻,眼前还有些发晕,窘迫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就是抽风被人抓现行的麻烦。
我说我就是随便跳会儿,没什么事情。那孩子却认准了我精神出了问题。后来,我索性就承认我有病,说我吃药了。他们居然非要让我去医院看看,最后直到我从行囊里翻出一盒国产膳食纤维素当着他们的面吃了下去,他们才安心地离开,最后还让我有什么需要就叫他们。那关心的模样,就好像我和他们是一家人一样。甚至后来他们一家人要出去吃饭了,临走前还敲我的门询问我有没有好一点,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吃一顿。
我想,无论是谁,身在异乡能够遇到这样的一家人, 内心都会变得无比温暖。
什么样的郁闷和烦躁都会在他们低声的询问下烟消云散。
他们说,帮助别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没有必要表现得那么惊讶,这样的方式,就是他们的生活。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经历……
虽说被人关心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可是,对于我这类长期鲜少和人接触的人来说,有时候别人的关心太多,反而会成为一种负担。所以,为了避免他们吃完饭回来后,又继续操心我的“病情”,我只好在酒店外面闲逛。好在酒店所处的位里离景区稍微有点远,不会遇到拥挤的情况。
本以为逛了大半天已经不会再发现什么特别的惊喜,没想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会遇到她。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正靠在一根有些黑黄的柱子上用所剩不多的颜料画画。她晃着脚,哼着一首颇有西班牙风情的歌曲。她的床就是一张纸板。面前的几个塑料袋,还有纸板上的颜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出于对她的好奇,我蹲在柱子后面看她画画。等到她画完了,画笔一收,她把那张画送给了我, 当是我旁观了那么久的奖励。
我一听到她说话,就更纳闷了,一聊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乞丐,而是来旅行的!虽然她的这副模样,实在是很难不让人误会。我蓦然想到之前在那所红色的教堂外见到的一个拿着口缸的老人。在这里,果然不能以惯常的思维模式来认知这里的人。因为它正好和我们反了过来:乞丐都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睡大街的人肯定不是来要钱的!
我看着她的那些家当,实在想不通她都沦落到睡大街了,为什么还能如此恰然自得。
她听完我的询问后反问我:“住酒店、坐大巴就是旅行了?”
她说,她没有住过酒店,也没有坐过任何大巴。她用一双脚,从自己的家乡走到了这里。一路走,一路画。
她从塑料袋里翻出一沓画给我看,说:“最美的东西,你在大巴上看不到,在酒店里更看不到。路上搭车也好,走一段停一段也罢,我们若是真想到达一个地方,总是会想到无数种方法。”
我向她:“是否担心会有无法到达的时候?”
她看着我不停地大笑,说:“谁上路了还整天担心来担心去的,又不是精神有问题。我从来不为到不了下一个地方找理由,只管走,就对了。”
她在家乡,有体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可是,她却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她想要去的地方。起初我以为她是弃世,有什么阴暗情绪,但她爱自己和国家,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热爱生命中遇到的人和事,她说这些是她所追求的东西,阳光而积极向上,完全和那些不良情绪无关。
她邀请我在她的纸板上一起坐着聊天。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我们,都会回头看上几眼。她拿起画笔,想到什么又开始画画,嘴里哼着各种不同风格的歌。我一边听着她唱的歌,一边看着她的那些画,仿佛在几首歌的时间里,就已经随着她走遍了万水千山。
她这样的方式,让我无比羡慕。很多旅行的人,看到的天空是一样的,白云是一样的。街道是一样的,汽车是一样的,甚至就连相机里的照片都是一样的。
她对这样的旅行嗤之以鼻,她说那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糟蹋生命。她说,她在路上和一群猫一起住过。它们的毛和体温就是她的被子。她还睡过路边停靠的汽车、土丘和没人打理的农场。她说,早上身上爬满了各种小虫子和蚂蚁,那样的体验,不是坐在空调车里从一个地方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所能拥有的,更不是住在相同模式的房间里所能拥有的。她劝我要好好去想想什么才叫做旅行。我嘴上答应着她,然而心里却明白,我终究没有她那般勇气和决心,享受不了那般我只能羡慕的旅行。
当我置身在西班牙的这些街道的时候,就像是在走一个四通八达的迷宫。若非清晰地记得哪里通向目的地,我总是会轻易地在迷宫里绕错路,然后就在不同的路之间走来走去,一直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所以,我常常需要反复地走,才能记得来回的路。
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有那么多的机会,看到别人所见不到的美景。
塞维利亚以它独有的历史价值与当下不断更新的时尚元素相互融合,或许一不小心,你所撞到的一堵墙,就有着上百年的历史,而墙上的花纹又或许才被刻上去几年。
比如一栋烧黑了一半又在原基础上新建起来的房子,一只造型奇特的蜗牛,一扇阿拉伯风格的窗户,一个造型巨大的黑人模型,等等。塞维利亚总是有那么多会让人为之惊喜的意外,当然,还有塞维利亚的街头艺人。他们或许是在路边画画的,或许是进行角色扮演的,又或许是在弹琴的……他们无处不在,却并非时时都在。
在广场上有一对扮演精灵的街头艺人。早上六点,我看到他们靠在路边睡着了。天亮以后,等我转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穿好了道具服饰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造型,数分钟不变。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尊雕塑,等到他们突然一动才发现,原来是人所扮演。在其表演和服饰的配合下,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而等我再度转回来的时候,他们却早已离开了那里。
直到我在购物商场后面的一个廊柱下,又看到了他们。
他们的手里还拿着扮演用的面具,显然刚来这儿不久。起初我还以为他们在街边表演纯粹是为了兴趣,就像很多行为艺术者那样,可后来当我把相机对准他们拍照时才知道,原来是要给钱的!
可是,因为之前的购物,我掏遍全身口袋,只剩下,欧分了。我把这,欧分的硬币递给他的时候,他和同伴都因为意外,笑得快岔气了。
他用大大的手掌把那枚硬币握紧。我说:“我能摸摸你吗?”他把另外一只手伸出来给我摸。塑胶的质感柔软得像块毛巾,大而长的模型手套使我几乎摸不到他的手。
我这只给了1欧分的人,还是没太多的脸要求他们再给我表演几个动作,冲他们笑了笑就和他们挥手说了再见。
我人都走了,他们的感谢声却一直不断地从身后传来。我停下脚步回头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冲我挥着两只大爪子,说着“谢谢”。哪怕我给的钱只有这么一丁点,他们也不会因为这份收入的微薄而有所不屑。
这样好的心态和对人的尊重,让人动容。
有人说,西班牙是斑斓的。你总是无法准确地用某种单一的颜色来定位它的城市,而作为南部重镇的塞维利亚,在很多人眼里更是五彩缤纷,什么颜色都有。可是,唯独有一种颜色,没有任何人会把它忘记,那就是橘暖色——代表着温暖和情意的橘暖色,宛如塞维利亚破晓时的一抹薄雾,随着阳光的逐渐升起,一点点扩散到城市的每个角落,洒落在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