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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明威的断崖龙达(1)

鹅卵石铺成的新桥两端,一队队的人守在那里寻找着最佳拍摄位置。几个女孩站在铁栏杆边朝峡谷大声地尖叫。泛黄的墙面上被时光冲刷出墨色的印记。触摸上去,满手都是粗糙而黏燥的质感。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师扛着装备站在桥头介绍着这里的断崖。从新桥的围栏上向下俯视,断崖像是被劈开的山壑,高耸得让人心惊。

山底的湖水静默地流淌,从山崖上长出来的植被倒映在墨绿色的湖泊中,不时有成群的鸽子从崖间低俯掠过。花团锦簇的某一处凹槽里,一股清泉沿着山势坠入湖中,激荡起涟漪。

站在新桥左右两端搭建起的平地处,一眼便看到建在山壑之中的白色房屋。在侧岩的方向,有为了通行所筑建的楼梯,窄而陡峭。扶手上锈迹斑斑。每一级台阶踩上去都能听到鞋底与碎石子摩擦的声音。走在上面,随时都让人感觉自己会摔下去一般。

铁门处,一支年轻人组建的乐队播放着自己录制的专辑,明码标价可以点唱歌曲。

有一对俄罗斯夫妇任意地点了其中一首,原本慵懒坐在地上的年轻人立即精神抖擞地站起来,像是被注入一股全新的力量,拨动着琴弦,唱起了动听的歌谣。

从铁门走出去,平缓动人的苏格兰音乐从新桥末端的方向隐约传了过来。平地处,一个亭子里聚集着在音乐声中休息的游客。大风从山丘之间猛烈地刮过,扬琴的低语被风吹散成无数的碎片,一点一滴钻入耳郭。

10欧元一张的CD被堆放在一个盒子里售卖。

几个中年男人蹲在地上仔细挑拣。

贩卖CD的女子安然地靠在细长的柱子上,并不催促,不时冲看向她的旅人友好地微笑。在她淡然的面容上,似乎能让人看到,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足以让她的内心澄澈而富足。

在那一刻,我想起Alamo(阿拉莫)对我说过的话。

他说:“你要在龙达多待几天,多待几天你才能懂得它。”

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他们只是把龙达当成一个中转的地方,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真正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来看它……

在塔霍林荫道上,Alamo已经在这里靠绘画赚取生活费很久了。

颜色鲜艳的水彩在他的笔下定格成一张张动人的画卷:冬日的悬崖边、下雨时的新桥、黄昏下的教堂、沙砾上奔跑的小孩……除了几张大一点的画,其余的都没有任何标价,任由客人看心情出钱购买。

看到这些画的时候,我被那些浓烈的色彩所吸引,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后又走回来。站在他身后,我一张一张地拍摄他画的那些水彩画。

或许是我在他身后站得太久,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画笔,拾起头来冲我笑起来,比了一个很滑稽的手势说:“你应该连画画的人也一起拍的!”

Alamo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几乎看不到眼睛,深长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下巴下方。他用椅子边挂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把格子衬衫上的第一个纽扣扣起来。他说,面对第一次认识的女孩子,这样才会比较绅士。无论他的年纪有多大,这样的姿态,都是不能忘记的。

比起我们身边所见到的很多陌生男子,欧洲男人的生活细节,在一瞬间就能让任何女人对他们产生好感。

塔霍林荫道内外有很多的商贩。就在Alamo画架的不远处,欧洲电影里常常出现的大圆轮马车一一地停靠下来。车主们站在马车旁边向来往的游客发出询问,林荫道上苍翠的树枝遮挡住强烈的光线,深棕色的马悠然自得地甩着尾巴,一点点地挪到树荫之下,若是有人停下来看着它们,它们的头就会向上抬一抬,身后的尾巴加速地甩动起来,就像是一种回应。

Alamo在画画的时候,不太喜欢被人打扰。可一旦他放下画笔,他就会和这里的很多西班牙老人一样,总有说不完的话。大到欧洲局势,小到早上吃了什么,所有他能想到的,想要说的,都会轮番讲出来。

面对着他滔滔不绝的话,我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他说:“你听不懂没关系,你跟不上我的节奏也没关系,你听我说就行了!就当是给你练练听力!”

直白得让人无法拒绝!

他说,很多年前他就已经在这里定居。

年轻的时候,靠着绘画,走遍了整个西班牙。一直以为自己会这样边走边画走完这一生,可最后他还是选择留在了龙达。并且:把他的家人也一并都接到了这里。

他在自己的画板里找了半天,给我看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他指着画纸上一个白发的老太太说:“这是我老婆,我们相爱大半辈子了。”

原本以为提到他的妻子,他会毫不犹豫地夸一夸她,却不想他对于她总是有很多的抱怨。然而,在这份抱怨里,却没有让人觉得那是一个很让人厌烦的老太太,也没有让人觉得他已经厌倦了她,恨透了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反而会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浓浓的爱意。这些抱怨,都来自生活点滴的细节和在意。

因为了解。

所以,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成为吵架的源头,或者成为促进感情的工具。

因为深爱。

所以,即使发生在她身上的糗事无比多,在他眼中每一件也都因她而可爱俏皮。

他还说起他的孙子Hector(赫克托耳)。来龙达的外国人总是很多,他们有时间的时候常常会带着Hector一起玩。所以小小年纪, Hector身上反而多了很多不属于龙达的特质,例如比他的父亲还会追女孩子,一有机会就总是缠着喜欢的外国女孩子表白之类。

Alamo说,他不能理解Hector那么多的爱情是来自哪里。前段时间,Hector还遇到一个俄罗斯女孩,在家里吵着闹着说是要追到俄罗斯投奔她去。

Alamo模仿着孙子当时说话的口气,我哈哈大笑起来。“爱情”这两个字,在不应该出现的年纪里,是禁忌。在中国,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要是动不动和家里的人说爱情,那可会让父母如临大敌,一心想要把孩子从苦海里救出来的。

“早恋”这两个字,是直接影响着家庭关系的最主要因素。

我问过Alamo,要是孙子总是换女朋友的话,他们会怎么办,不怕以后孙子被冠上“花花公子”的标签吗,

Alamo对于我的这个问题,表示有些不太理解。

他说,结婚之前,不多谈几个女朋友,怎么能知道什么人适合自己,什么人不适合呢?年轻的时候,不好好感受各种各样的爱情,老了,又拿什么来回忆?

他的反问瞬间让我愕然,却也那么合情合理。

我们总是习惯去强调从一而终,却始终忽略了它的先决条件。没有经历过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没有感受过付出与被付出,没有悉数体验生欢离悲,又怎么会真正懂得什么才是我们想要的爱情?又怎么会真心去珍惜,知道如何将感情持续经营下去……

除了画一些龙达的风景画,Alamo还给外国游客画肖像画。有时游客比较多,他都来不及回去吃午餐。过了不一会儿,他的妻子提着做好的面包给他送过来。

Alamo看着妻子的时候,眼睛里溢满了笑意。妻子坐在他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把西班牙扇子,驱散着热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碧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淡白的云彩,细长的树叶在风中摇曳,翻飞起叶尖的细碎日光。午后安静下来的小镇,拼凑成一部默片,在我的眼前徐徐播放。

我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不想去打扰这份宁静,于是,走过林荫道,前往老城区里去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