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想到他们因为我断了剑回去会丢命,不觉动了恻隐之心。
记得刚进少林寺时,曾听方丈师傅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问方丈,什么叫浮屠,为什么又是七级浮屠。方丈说浮屠就是佛塔。
我说救一个人的命当然比造七层的佛塔重要,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也可以说救人一命胜吃七顿饭或者胜抓七条鱼,有何不可呢?
方丈勃然大怒,说七顿饭和七条鱼怎么能和七级浮屠相比?浮屠是佛塔,佛塔是什么?佛塔是舍利子的供身之处。能火化出舍利子的,必定是高僧。能被摆进佛塔,代表一个和尚从僧彻底成为了佛。你可知道多少僧人都希望最终能入住佛塔?我们修行的目的就是成佛。
我说师傅,真正的高僧未必这样想。
方丈颓废的说所以为师至今仍是僧。今生未必能进佛塔了。
我想了想,又说:师傅,或许哪天你不去想成为佛,就能真正成佛了。我们一心想得到的,往往最后并没有得到。从未念想的,却偶然间得到了。比如我,我从未想要家破人亡,结果呢?我一直很想报仇雪恨,可是凶手在哪里呢?
方丈一把搂我入怀,轻抚我的背,叹了口气。
虽然我很不喜欢武当弟子,却也不希望他们去死,
所以,我决定跟着他们去百里外的铁匠铺。
途中聊天得知,他们小师妹顽皮异常,常常说要单身闯江湖,太虚道长最疼这个孙女,每每拗不过她时,便让武当四子相伴。这次又是小师妹玩心忽起,掌门令他们同行。
走了大约两天,来到一处宅院,院门上书写“顺风铁匠铺”五个字。院门没关,我们鱼贯而入。
走进院内,见客厅大门紧闭,我上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进来。
我推开门一看,见一个老翁坐在一张古老的八仙桌前喝茶。老翁已是七旬模样,很瘦,我看他端茶杯的手瘦得好像只剩皮包骨,他眼皮抬也没抬,说把门关上。
长秋子位列最后,转身关上木门。
长春子在后面轻推了我一下。我合什行礼道:我有几位朋友剑断了,想请老板续一下剑。
老翁眼睛翻了一下说:我不接武当的单子。
我很好奇,问老翁,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武当的?
老翁说除了武当的,谁会找我续几把破剑?武当的规矩是剑断人亡,如果每年一次的亮剑大会执法道长发现谁的剑不是原来的剑,当场会将他杖毙。所以个个把剑看得比钱财还宝贵。
我回头看了看武当四子,见他们一个个脸色灰白,知道老翁说得不假。
我连忙自报家门:在下少林弟子。
老翁眼睛又翻了翻说废话,我当然知道你是少林弟子。
我更是好奇,问老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老翁没好气的说武当的人断了剑,除了找少林弟子求我,还能找谁?谁不知道我曾是少林的俗家弟子?更何况……
说到这里,老翁两眼忽冒精光:更何况你背着干帅,我又怎会不知道你是少林弟子?
说完,伸出一只手来。喝道:拿来!
我一怔,连忙拔出干帅,双手递送给老翁。
老翁接过干帅,用衣袖擦了擦剑身,眼睛贴着剑柄看向剑尖,又从剑尖看向剑柄。啧啧赞叹道:好剑!好剑!
说完抚摸了好一会,依依不舍的递还了我。
我见他如痴如醉的样子,不解道:这把剑我看也就质地比一般剑硬而已,没什么好的。
老翁听我这样说眼珠都快凸出来了,说:我们少林可没剑断人亡的规矩,你觉得不好要不送给我?一把宝剑已过千年,剑刃没有一个缺口,剑身的线条还和当初打造的一样直,这样的剑你居然说不好?我记得少林兵器部中记载:春秋年间干将有兄乃干帅,干将为楚王所杀,干帅冶炼宝剑,千金寻士,赠宝剑刺杀楚王。士为楚王擒获,楚王念士之勇,赐全尸,修墓葬之,宝剑随葬。后盗墓人得之,流于江湖。得剑者仗剑之利,纵横江湖十余哉,未尝一败。某日与妻一言不合,失手刺死其妻。事后痛悔,与干帅一起皈依少林。当日方丈便将干帅隐入兵器库。老朽当年选兵器时,早知干帅便在其中,可又怎料此剑目不惊人,未能选中。时至今日,仍是耿耿。可惜,可惜!
我问能看在都是少林一脉的份上,帮我把他们续剑吗?
刚问完,老翁还没答话,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画面——屋顶突然破了个口子,老翁仰头而望,无数暗器从口子里打向老翁。
我来不及思索,一个跨步到老翁身边,左手使出内力按住老翁,右手提起干帅向上一指使出达摩金刚剑法中的“滴水不入”,同时向武当四子大喊:“趴下!”
就在同时,屋顶破口,长春子一把按到长冬子,和夏秋两子一起趴了下去。
老翁被我掌按左肩动弹不得,正要破口大骂,忽见屋顶破口,仰头而视,就在此时,漫天暗器迎面而来。
暗器大都为袖箭,碰上干帅无不折断,“叮叮当当”向四周折射,离地五尺以上的窗门、墙壁上全部嵌着袖箭的断肢残骸。
我左手内劲一收,想从洞口追出,刚一跳起,突然又想起我没练过轻功,脑袋还没碰及屋顶,便又落了下来,我向下一看,正向老翁头顶落去,一时惊慌失措。却见老翁反手一掌,我被掌力轻轻的推送向旁边。
老翁微笑着说道:偷袭之人镖一出手便已远去了。
便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面露关怀之色,问老翁:您老没事吧?
武当四子此时还趴在地上,见有人进来连忙爬起,伸手掸了掸身上灰尘,个个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对着墙壁上悬挂的武器左看右看。
老翁挥了挥衣袖,说:好得很,好得很。
那人躬了躬身,又出去了,随手带上了门。
老翁转向我,笑着上下打量,如见珍宝般。我被瞧得很不自在。想起刚才差点落到他头上,一时羞愧万分。
老翁笑完,说道:你这手达摩金刚剑法耍得不赖啊,可惜轻功差了些。又问:慧恩师弟可好?
我说慧恩师傅身体素来硬朗,只是双手不便。
他点了点头,说:慧恩果然是你师傅,这么说来你该叫我一声慧石师伯才是。
到这时我才知道老翁法号慧石,便叫了一声慧石师伯。
慧石又道:你是智字辈,叫智什么?
我说我叫智山。
慧石点了点头,笑道:我是石,你是山,看来我们有缘。刚才你使用的内功是本门内功无疑,只是内劲霸道浑厚,绝非慧恩传授的内功心法。你除了慧恩,还向谁学艺?
我弯腰行礼,道:方丈师傅。
慧石伯问:慧能师弟?
我说正是。
慧石说道:老朽虽老,但耳力之强恐怕智山你也不能比,江湖人送老朽外号“顺风”岂是浪得虚名,射镖之人知道老夫耳力,故在你我入室前便埋伏在屋顶,待你我谈话分心之际才破洞射镖。
说完顿了顿,问道:洞未破前,你怎会知道那人会从屋顶偷袭我,并且早一步出手?难道……?
慧石师伯突然入定不说话。
我头脑里又显出影像来——慧石随手拔起桌上的袖箭射向我的前胸。
我“呛”的一声拔出干帅,横在胸前,看着慧石。
慧石喜上眉梢,哈哈大笑,问:慧能可是叮嘱你明年五月前定要回寺?
我说是的。
慧石连连点头,说:好!好!我看你并没有学轻功。一来轻功并非少林之长,二来轻功之用不是追敌便是逃生,追敌者无不想赶尽杀绝,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少林僧人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再说逃生,又岂是我堂堂少林僧人所为?况且智山你集少林武功之大成,这轻功,不学也罢。
说完,慧石师伯一脸的骄傲。
我被慧石这样一说,刚才空中落下险些砸中他的惭愧之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慧石向武当四子伸手道:把断剑拿来吧。
武当四子毕恭毕敬的分别递上断剑,慧石逐个打量了一下,叹了口气。
长春子异常紧张,问道:不……不能续么?
慧石言道:我叹气是因为你们武当的剑一代不如一代,你们执法道长的剑虽非名剑,但也可削铜剁铁,切金断玉,你们这四把破烂玩意儿……
长春子忍不住打断慧石说话,问道:你怎么见过我们执法道长的剑?
慧石继续摆弄几把断剑,头也不抬说:十年前他来续过断剑。倘若不是慧泽师弟相求,哼。
武当四子异口同声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