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延安女兵(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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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难忘的南泥湾

杜瀑

1941年3月我从延安八路军卫生学校毕业了。我的男朋友林志方1939年从抗大毕业后分配在三五九旅,因此组织把我分配到三五九旅卫生部工作。

当时,三五九旅驻防绥德,我在旅直属卫生所任司药。我们卫生所共有10多个人,所长颜义泉,指导员林文兴,还有一位姓陈的医生,他们三人都是老红军,还有四五个十五六岁的卫生员。报到后的第二天我去司令部,正巧看见几个同志在打乒乓球,大家见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同志,就很客气地让我打球。我和一位穿着普通军装、胡子很浓的同志对打。打了一阵以后他笑嘻嘻地问我:“你这妹子是哪里来的?”我回答说:“从延安卫校毕业分配来的。”周围的同志告诉我他就是王旅长。我恍然大悟,看着他的旧军装和平易近人的笑脸,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旁边的同志向王旅长介绍说,这是林志方的朋友(林志方当时任旅奋斗剧社主任)。王旅长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朋友?我们这里没有朋友,老婆就是老婆,结婚,结婚!他忙着对周围的人说:给这新娘子发一套军装,星期六就结婚。王旅长的几句话促成了我和林志方很快结了婚。王旅长最喜欢青年知识分子,最爱护青年,他在促成青年干部婚姻的同时也巩固了三五九旅的干部队伍。我们结婚时,同志们特地用红蜡纸刻印了结婚通知,战友郭小川在通知上写下了这样的话:“借这座革命的桥,我们了解了彼此的灵魂,能为我们祝福吗?愿祝福给予大家。”大家为我们举行了极其俭朴但又十分热烈的婚礼。

我们卫生所当时没有女医生,群众有时遇到难产来找我们,我们也只能干着急,后来得知教导队的文化教员丁彤同志学过助产,就把她调到卫生所工作。我的专业是司药,但在艰苦的条件下,工作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学什么。也帮丁彤做产包消毒,学习接生,包括护士工作,打针、换药、洗眼等护理工作也都在实践当中学会了。

由于国民党对陕甘宁边区实行军事包围和经济封锁,边区军民的生活十分困难。党中央号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三五九旅在王震旅长的率领下,奉命开赴南泥湾,开展大生产运动。

大部队先出发,旅直属队也于1942年开到南泥湾。大约7月份时,我和政治部文化教员李一非同志结伴向南泥湾进发,当时我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她背着八个多月的女儿,用了六七天时间,经清涧、延川、延长,行程400多里,到达南泥湾了。

南泥湾是个土地肥沃的荒山,黑油油的土地上荆棘丛生,树木茂密,阴森森的荒野中人烟稀少,豺狼出没。在漫长弯曲的山沟里有一个叫临镇的小镇,小镇的周围是九龙泉、金盆湾、赵家河、马坊等小村庄。当时,七一七团驻临镇,七一九团驻九龙泉,七一八团和旅部驻金盆湾,以后七一八团移防到马坊,特务团到了金盆湾。我所在的旅卫生部和奋斗剧社驻防赵家河。赵家河前沟后沟有一二里路,没有几户人家,部队无民房可借住,只有自己动手挖窑洞。十几个男同志挖上七八天才能挖出一孔。我刚到卫生部时,就住在一个刚刚挖成门还没有装好的小窑洞里,每晚都听得见狼嚎,我用麻袋做了一个门,麻袋上边钉在框上,两边缝上布环扣,到了晚上将麻袋扣在门框两侧的钉子上,一根木棍就放在炕边,随时准备打狼。

开荒劳动是非常艰难的,南泥湾的荒山上长着许多锐利坚硬的野刺,同志们叫它“狼牙刺”,用镢头很难挖断,非下大力气不可,那真是挥一下镢头便是一身大汗,每个同志的虎口都震得皮肉开裂鲜血直淌,直到双手长满老茧,才算过了疼痛关。老红军医生彭学华双手的老茧,真的比皮鞋底还厚、还硬。

为了推动开荒大生产,全旅开展了劳动英雄大会战。劳动英雄每天能挖地三亩,有的还可以挖四亩,劳动能手每天能挖两亩多,一般的同志每天也挖一亩多。天不亮就起床吃早饭上工,一直干到天黑才收工,午饭是送上山的。战友们今天谈起南泥湾大生产,都说是一辈子最艰辛、最值得回味的经历。

女同志每人一架纺车,每天纺纱,我从小在家没有纺过纱,手摇纺车转,就是抽不出纱来,我心里着急,越急越抽不出纱,经过好几天耐心细致的学习,才算学会了,终于纺出很细的好纱了。

1943年元月,我生下一个女孩,满月后料理好孩子就纺纱,孩子躺在炕上不会翻身。有一天,我正全神贯注地摇纺车,孩子突然从炕边掉了下来,头就撞在纺车锭旁边,几乎扎到她的眼睛,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到特务团卫生所(团长徐国贤、政委谭文帮),全所只有我一个女同志。男同志每天上山开荒,我上午处理完门诊后就开始纺纱,下午要从山下挑两担水上山,烧热给开荒的同志晚上洗脚。我每天下山前,就用块门板把孩子挡在窑洞里。冬天到了,为了取暖,要往返五六十里路去背木炭。我和李一非同志约好,一大早就出发,每人带一根棍子,这棍子既是走山路的拐杖,又是打狼的武器。我俩每人背着一大捆木炭,拄着棍子步履维艰地走回来,到家时天都黑了。

国民党的经济封锁,使我们卫生所药品奇缺,就连配药用的凡士林都没有,我们就用蜜蜂箱里的黄蜡混合些猪油配出很好的软膏。过滤水连个漏斗都没有,就用土办法,找一个小口瓶子,用细绳套住“拉锯”,拉到瓶子发热,就往冷水中一放,双手用力一掰,“锯口”就整整齐齐地断了,将瓶口处放上些脱脂棉就是一个漏斗了。我们不仅缺食品、药品,也缺衣被。部队很少发衣服,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是补了又补。我没有衬衣换,趁太阳很大就决心洗了唯一的衬衣,下午挑水上山,出了一身大汗之后,就觉得浑身寒冷难耐,原来我只穿着件空荡荡的旧棉衣。林志方同志特别讲究仪表和着装,他的一件衬衣补了24个补丁,还要求我给他补得艺术一点,他曾自豪地说,等抗战胜利了,要把他的衣服送到博物馆去。我们就是这样藐视困难,战胜困难的。我们精神愉快,干劲冲天,坚信跟着毛主席和共产党,坚持抗战坚持生产,相信困难是暂时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在开荒生产中,旅部首长和红军老同志个个都是我们的榜样,王旅长、陈团长都是打着赤脚上山开荒,劳动英雄中许多是红军战士,石帮智同志现在仍在湖南为关心下一代而工作着。女同志中有一位著名的劳动英雄——陈敏,她当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半年之内纺纱50斤,堆起来真似一座小山。

1943年底,我们种下的粮食丰收以后,才吃上了两顿干饭。1944年元旦,我们还吃了油炸糕。春天,我们自己纺纱织布做的军装。还有呢子军装,那是我们自己捻的毛线织的,里面絮上羊毛,穿上很暖和也很美观,我们叫它呢子棉衣,呢子棉衣还给了毛主席等中央首长。

作为三五九旅的战士,我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1942年初至1945年5月的南泥湾大生产,是我入伍以来最艰苦、最困难的三年。我们在王震旅长领导下,在亘古荒原上开出了30多万亩土地,年产粮900多万斤,为全军和抗日根据地树立了一面“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光荣旗帜。王旅长和三五九旅的美名,随着“花篮的花儿香”的歌声在陕甘宁边区传扬。直到今天,我们还常以南泥湾的岁月激励自己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保持战斗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