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肖凤文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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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客居韩国(5)

他的家座落在汉城市的江南区,一条与繁华大街垂直相交的巷子里。那是一座独立的院落,里面有一幢三层的楼房。在他的宽敞的客厅里,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深深地吸引了我,那是一支怒放的梅花,苍劲的枝条上托着几朵艳红的花朵,每一朵丰满的花朵都饱含着活力与生机,令看到它们的人难以忘怀。画幅上还写着如下的几个汉字:“只因心中有爱,便不得不尽情尽兴的开放。”这幅画的含义,也许就是许世旭先生的风骨,与他的家庭生活的写照吧。

1994年的9月,许先生到中国新疆来讲学并旅行。他28日必须从伊犁飞回乌鲁木齐,否则就会赶不上10月1日飞往上海的班机(票已买好),可是伊犁机场的一个售票员,硬是捏着一张机票不卖给他,直到起飞前20分钟,才暗示许先生要送给他一条云烟。许先生无奈,买了一条云烟送给他,才购得了机票。许先生返国前,从上海机场打来长途电话,只字不提此事;直到10月中旬,我收到了新疆师大中文系主任黄川教授的信后,才得知此事。黄先生为此很生气,而许先生却开导他说:“我爱中国,这种事就不提了!”可是做为一个中国人,我很想当面问问那个索取云烟的售票员:“你对一个爱中国的外国人做出如此的行为,你还有一点点儿的羞耻心吗?”也许因为许先生的中文太好,这个售票员把他当做自己的同胞来敲诈了,这类人敲诈起自己的同胞来,是从来也不脸红的!可是,买机票是要看护照的,他会知道许先生是韩国人,他为什么要对来中国旅行的外国朋友,做出如此的举动来呢?难道他一点儿也不爱自己的新疆,一点儿也不爱自己的祖国吗?

许先生爱他的祖国韩国,他也爱中国,爱中国的文学,爱中国的文化,爱中国的美丽山川,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在用中文和韩文笔耕不辍的原因。

十二、李东乡教授

他的一个学生,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做:“活菩萨”。是这个学生亲口告诉我的。李先生本人可能还不知道。

他待人的确是菩萨心肠,大概因为他童年时代吃过很多苦吧。

1992年,是李东乡教授的休假年。我到高大中文系上课时,他正在中国旅游。9月中旬的一天,他回到汉城来了,于是中文系的全体教授请我吃饭。

在高大外国人宿舍里,我第一次与李先生见面。

他中等身材,微胖,椭圆型的而庞,带着一副眼镜,慈眉善目,说话慢悠悠的,未开口前,脸上就先浮现出笑容,常常让我想起在中国见到的弥勒佛像。

他是一位“老汉城”,地地道道的汉城人。毕业于韩国最著名的汉城大学校,后又留学台湾,在台湾大学获得了文学博士学位。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极有造诣,著作极多,从《文选》到唐代传奇,从唐诗到宋词,他都进行了深湛的研究,他撰写的《〈文选〉和昭明太子》、《传奇小说发生的诸要素》、《李贺诗的特色》这些论文,都有着自己的真知灼见。他还翻译了大量中国学者撰写的古典文学研究论文,对中韩文化的交流,做出了出色的贡献。更难得的是,他还精心翻译了《李贺诗选》,谁都知道诗歌是很难妥贴地翻译成异邦的语言的,何况李贺的诗以熔铸词采,驰骋幻想,和瑰丽雕琢著称,是很难读懂的,更何况是译成外国的文字呢?这也可见李东乡教授治学的工力了。这位学识渊博的汉学家,还主编了《韩中词典》,韩国各个大学里中文系的学生人手一册,此事上面已经提到过了。

李东乡教授善解人意,对学生极好。学生们有什么难题,都愿意找他。他指导他们读学位,帮助他们找工作,为他们的结婚典礼主婚,他与学生们一起聚餐时,都是他自己掏钱付账。韩国没有中国那样的公费请客吃饭制度。

他对我这个外籍教师,也照顾得十分周到,常常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他为了让我了解他的祖国,在一个星期天,与他的太太一起驾车,带着我到远离汉城的望拜阁去旅行,他们夫妇冒着似火的骄阳,先后开车约六个小时,硬是把我送回了宿舍,才告辞回家。他渴望祖国早日统一的拳拳之心,他对我这个中国人的诚挚情意,着实令我十分感动。

在另外的一个星期天,他又开车载着李再薰教授、白永吉教授和我,到有两个小时汽车路程的高大鸟致苑分校去旅行。那边的中文系主任孔德龙教授是他在汉城大学校读书时的学兄,学生们称他们这对师兄弟为“当代孔子”。那一天,李东乡教授从早晨七点钟开始驾车,直到晚上11点,才返回高大宿舍,然后他还要把李、白两位教授分别送回家,他再回家,他的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李、白教授和我安坐在车厢里,就看他一个人聚精会神地开车,心里着实不忍。但是李再薰教授和我不会开车,无法帮助他,白永吉教授刚刚学会,经验不足,而郊区公路,上坡下坡,速度很快,没有把握。我们向李东乡教授致谢,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说:“我是中文系的车夫。”

有一次,他与我聊天,谈起了他的身世,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战争受害者。韩半岛战争时期,汉城天天遭到轰炸,他的母亲和祖母都被炸死了,那一年,他才九岁。他的父亲李谦鲁老先生,带着他们兄弟姐妹,艰难地生活了下来。由于他聪明好学,刻苦攻读,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的一个学弟,外国语大学的柳晟俊教授,在北京的一次聚会上,称他的这位师兄是“天神”,柳教授说:“他从来不随便说话。”“他说的话一定可信。”

他的学生对他尊敬如父,有一次,我在中文系办公室看报,听到门响,知道进来了一个人,然后又听见助教们和学生们“唰”地一声全体起立,因为隔着木制屏风,我不知道是谁来了,等到那人走近,才看见进来的人,是笑眯眯的李东乡教授。

十三、李再薰教授

上面说过,我初次抵达汉城金浦国际机场时,当时的中文系系主任李再薰教授就亲自到机场来接我。他中等身材,长圆脸,白白的面皮,五官端正,显得很年轻。他的汉语发音很标准,能说流利的中国话,而且语气轻柔,开口时总是面带微笑。

他1954年出生于京畿道安养市,是高丽大学校中文系的第一届毕业生,在母校修完硕士课程后,又去台湾大学留学四年,然后返回祖国,获得了国立汉城大学校的文学博士学位。

他对中国古典文学很有研究,写出了《朱子诗经学研究》、《〈朱子诗集传〉改易考》、《〈朱子诗集传〉考》、《郑樵诗经学》、《关于东坡书传》等学术论文。他曾参加李东乡教授领导的《韩中词典》编纂工作,任编纂室的执笔部主任和副室长,后又担任中文系主任和国际大学院中国专攻主任,是高丽大学校中文系最年轻的教授,现在担任韩国中语中文学会运营委员。

因为他年轻,与学生们的年龄差别不太大,所以学生们都跟他很要好。在高大中文系20周年庆典的大会上,他作为一位很具代表性的人物发言(他既是当时的系主任,又是本系的第一届毕业生),由于当时主席台上坐着前任高大总长和中文系创办人金振烨先生,李再薰教授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学生们还是对他报以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

他的性格很内向,平时不大讲话,但若讲起话来,却非常讲究修辞和语法,他的口语很好,发音又标准,外貌和举止都很像中国人。

1994年,他来到北京,住进了北京师范大学,与中国的古典文学教授共同从事合作研究。他穿着一双懒汉鞋,一件夹克衫,走在北京的街头,不认识他的北京市民,绝对猜不出,这位与中国人长得很像的学者,原来是位韩国人。

十四、白永吉教授

白永吉教授是专门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韩国学者。在庆祝高丽大学校中文系成立2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上,我第一次有机会聆听他的学术发言。

他是胡风研究专家,对胡风文艺思想有着精深细致的研究。他掌握了翔实丰富的研究资料,不仅掌握了中国的,而且掌握了日本的,因为他曾在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学位,而胡风早年也曾留学日本。白永吉教授写出过有关胡风文艺思想的很有学术价值的研究论文——《胡风“主观战斗精神”论的成立》。

除去胡风之外,他还对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文学和中国现代小说,有精湛的研究。他的学术论文《沙汀〈困兽记〉的知识人像》,在韩国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很有影响。

白永吉教授瘦高的个子,瘦削的面庞,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

他1955年出生于仁川市,1974年考入高丽大学校中文系,是高大中文系的第三届毕业生。在母校修完硕士课程后,又去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上面已经说过),然后返回祖国,在母校任教。他也曾在李东乡教授领导的《韩中词典》编纂室工作,先后任干事和执笔主任,现在是高丽大学校中文系教授。

十五、高延祭

题目中的“高”字,是指高丽大学;“延”字,是指韩国的另一所私立大学——延世大学。

这两所大学的关系非常微妙,它们既是亲密的盟友,又是互相竞争的对手。

每年的9月25日和26日这两天,两校都要举行体育比赛。他们把这称为“高延战”,后来觉得“战”字不好,又更名为“高延祭”。

但是你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一般的大学生之间的体育比赛。没有亲临其境的人,很难想象它的场面之壮观。

1992年度的“高延祭”在汉城奥林匹克运动场举行。我以“外国专家”的身份,有幸坐在运动场正中央的教授席上,亲眼目睹了这一盛大的场面。

体育场看台的正中,是主席台和贵宾席。以主席台为界,分为左右两边,左边的是高丽大学,右边的是延世大学。整座体育场里,都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

高丽大学的校徽是老虎,校色是大红色,所以“高大”人的头上,都戴着一顶红色的遮阳帽。在他们看台的上空,还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色绸旗,旗子上面,用黄色的、黑色的与白色的线条,画着一颗老虎头,老虎头的下面,用阿拉伯数字写着“1905”的字样。1905年——这是创建高丽大学的年份。这面红色的绸旗,大约有三平方米大小,用十只大汽球吊住,飘然升空,每只汽球都有一只大篮球那么大,由红色的与白色的条纹拼镶而成,非常好看。

延世大学的校徽是老鹰,校色是蓝色,所以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只蓝色的遮阳帽。在他们那边看台的上空,飘扬着一面白色的绸旗,也用十只大汽球吊住,飘往高空,但那十只汽球,是用蓝、白两色的条纹,拼镶而成的。

我是“高大”的客座教授,当然站在“高大”一边,头上也戴着一顶学生塞给我的红帽子。最令我难忘的是“高大”的拉拉队长。他穿着一身用红色绸子做的鲜艳服装,一件黄色的背心,站在一个像音乐指挥用的那种高台上面,用优美和舒展的节拍与舞姿,指挥着看台上的全体学生。他们一会儿唱歌,一会儿高呼,一会儿像麦浪一样地此起彼伏,一会儿按照节拍挥舞帽子,伸展上肢,或像船夫一样地先向前弯腰再挺胸向后仰。从比赛开始到结束,他们一直这样高唱、舞蹈、欢呼,从来没有间歇过,自始至终,精神饱满,情绪热烈。更可爱的是,拉拉队的一个女孩子,她也穿着一身鲜红的衣服,一件黄背心,白袜白鞋,身材窈窕灵活,披着秀美的长发,在高台上舞蹈,指挥着“高大”的全体学生,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只要她一上台,大学生们的欢呼声,似乎更要高涨一些。

我置身于这样热烈的声浪之中,似乎血也沸腾起来了,仿佛也恢复了自己的青春年华,回到了阔别三十几年的大学生时代。于是情不自禁地也跟着他们一齐欢呼,一齐鼓掌,一齐挥舞红帽子。

我是一个“外国人”,坐在看台台上,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团结的精神,奋进的精神,千万个人像一个人一样——这就是韩国精神,韩国青年一代的精神。

我领悟到了: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在不长的时间里,取得惊人的成就,都绝不是偶然的。

十六、汉城特别市

韩国人不喜欢中国人把他们的首都称为“汉城”。在韩文里,“汉城”,是一个专门名词,即“首都”的意思,如果音译,应该把“汉城”译成“索乌尔”,这是韩国人对本国首都的称呼。如果采用中国历史上惯用的说法“汉城”,他们则补充为“汉城特别市”。

汉城是座山城,与一马平川的北京城,很不一样。

汉城很大。像北京城分为东城区、西城区、宣武区、海淀区等一样,汉城也分成为钟路区、龙山区、城北区、江南区等十几个区。假如你打开汉城地图,就会发现,在汉城市的正中间,一条汉江,由西向东,把汉城分成了南北两大部分,汉江北面有十二个区,汉江南面有九个区。假如你登上汉城市中心南山公园电视塔的最高端,沿着瞭望塔上圆形的瞭望窗走上一圈,鸟瞰下望,你就会觉得汉城大得简直望不到边,四周都是连绵不断的青山和高耸入云的高楼大厦群。汉江仅像一条细长的蓝色的带子,从眼下缓缓地流过。小汽车像一个又一个的甲壳虫,慢慢地蠕动。有一天,我在汉城驱车整整八个小时,竟然只到了三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