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十二朝人物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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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孙叔敖举于海 (2)

第三十七卷 孙叔敖举于海 (2)

方才说的是救蛇的阴骘,如今再说一个杀蛇的阴骘何如?既然救蛇是件阴骘,为何杀蛇也是阴骘?却不大相悬绝了,你不晓得其中有个缘故。蛇之一类原是个恶名,但他的种类极多,其中也有好蛇,不伤人、不害物的,与人无涉,就不必杀他了,就遇人杀他,力能劝阻救其一命,岂不是个阴骘?有一等恶蛇不但伤人害人,但有人看见就要送命,这样恶物,早除一日,就救了几人的命了,难道不算是阴骘?所以有两句古语道:“杀之者,生之也。”故此这杀蛇的人,也是阴骘,后来做到卿相,子孙世守封疆。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姓孙名叔敖,又名’猎艾,乃是蔿贾的儿子,却是楚国中一个处士,为人秀而多能,其性无欲,为母者极其爱惜。曾请一推卦先生问他终身事体,那先生道:“此子寿不过三甲,禄不过一邑。”以此孙母时时积德,更训诲孙叔敖施积阴功,以延禄寿。

这孙叔敖果然不负父训母规,读书学剑,一览而精,兼且心慈行善。一日,读书困倦,步出门外,意欲试一会刀法。信步闲行,早到一个深山僻径之间。抬头一看,想道:“我今日偶然闲步,为何直走到这个去处?”意欲转身回家,忽闻有哇哇之声,就如婴儿啼哭相似。孙叔敖始初尚不动意,停了一会,啼声甚急,叔敖向前后一看,不要说没个人影,且并无一个人家,便疑心道:“此声奇怪,分明是儿啼之声,却又没个影子。若说是鬼,又非黑夜黄昏。若不是鬼,为甚么但闻其声,不见其形。”又道:“我本偶步而来,那管这样闲帐,且往别处去罢。”说未毕,那声儿就像跟着孙叔敖在后面行走的一般。那孙叔敖立住了脚,细细一听,却原来这声响是在道旁草堆之内。叔敖方才悟道:“是了,吾闻毒蛇之声与孩啼相近,此声毕竟是蛇叫了。”说声未绝,只见草堆里延出一蛇,也非寻常蛇类,却是一条火赤的两头蛇。但见他:

口吐火光,体蒸毒雾。张吼狮之巨口,竖怒象之尖牙。两颗头似并蒂莲蓬,四只眼似双悬灯炬。夭夭矫矫俨若游龙,宛宛延延犹如伏蛟。遇着的必然身死,遇见的怎禁心摇。

孙叔敖虽然是个智慧之人,然见了这条毒蛇,免不得也要害怕,急急忙忙往前飞跑而去。走了半箭多路,回头一望,蛇已不见,方才放心。这孙叔敖做人可也古怪,那条蛇已自不赶来了,不知怎的到哭将起来。你道他为何而哭?他因素闻得道人若见两头蛇者即死,因此哭的。但他所哭,也不因自家身命夭亡,单为己死之后无人奉养二亲。以此为虑,急欲走归见父母一面,免得死在道傍。正移步间又自想道:“我又差了,既有见两头蛇者必死之说,这蛇横截道傍,一日之间不知有多少人看见,总计来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我何不杀了他,免致又害别人,甚么不好。”此念一动,把方才哭念父母的心肠一些也都没了,复转身来,径走原路。只见那条蛇正自劈面迎来,孙叔敖便将所佩之刀拔在手中,略无畏色,向那蛇拦腰斩去,那蛇竟成两段。

这孙叔敖是个幼年之人,不晓得杀蛇的方法。俗语云:“打蛇打在七寸。”他却拦腰斩断,只见两个半段的蛇,向叔敖撺来,叔敖只是将刀背乱打,却也眼捷手快,不致被蛇所伤。叔敖又击数下,其蛇已死。又想道:“我打死此蛇,原为救人。但此蛇天生与他的毒性,未尝他肯害人。我既为救人,杀之不与掩埋,于心何忍。”就将刀来挑一土坑,埋藏此蛇,依旧将刀入鞘,也不去试刀,也不去闲走,好生不悦而归。其母见了,心下生疑问道:“我儿今日出去许久方回,为何面带忧容?”叔敖道:“儿闻见两头蛇者必死。儿今见之,恐不能事亲,故此不悦。”其母道:“如今蛇在那里?”叔敖道:“儿恐他人复见,已杀死埋在地中了。”其母道:“你有杀蛇埋蛇的阴德及人,必增阳寿。你不必以此为虑,且自放心。”叔敖听得母亲命下,才将忧愁放下。正是:

不独隋侯有报珠,杀蛇功益其人殊。荣休不久为卿相,天道昭昭定不疏。

却说此时正是那楚庄王在位。其父蔿贾对叔敖说道:“汝今年纪长成,学问已就,若不图些事业,却不有辜所学么?不若同你游于郢都,万一遂愿,亦不枉了笃志寒窗,且好报国惠民,你道如何?”叔敖道:“父亲所言虽是,但孩儿力学未精,不若再待数年,未为迟也。”蔿贾道:“学识者乃无涯之业,即白首亦不能穷,光阴已逝,吾年渐老,不可固迟。”叔敖当即应允,次日简点行装,蔿贾同叔敖别了孙母,来到郢都。且喜蔿贾有几个故人皆是当权执政,蔿贾一一拜谒,要他荐用叔敖,他们也各各应允,都向庄王面前荐用叔敖。谁道他时运未逢,那庄王不肯召见。叔敖见王不用,也无怨天尤人之语。其时,有一人叫做沈尹茎,相与为友,十分契合。

那沈尹茎也是个耦世接俗之英雄,说义调均之辨士,因见叔敖在郢都三年,他的声闻没人知道,修行不得上闻,甚慨其不遇。一日,对了叔敖道:“吾与子谬称相契,凡我辈求名觅利,当识务见机,不可徒俟终日。子抱济世安民之略,楚王不能召用,乃命也。然子有如此宏材大度,何患不致身朝廷。今日偶尔失时,少不得指日登荣。”叔敖道:“子为何亦将小弟过奖,为今之计,恰待如何?”沈尹茎道:“为今之计,无如隐耕。”叔敖道:“弟亦有此心,但恐身名不彰,老衰随至。”沈尹茎道:“子方壮年,何自便怀此患。但目今宰相虞丘子是个老奸,妒贤嫉能,贪据高爵。惟有楚王宫中一位樊姬,是个贤能慈圣之妃,知子才华,必然钦取入朝,大用于世。”叔敖听了此言,方才决意,往隐海滨,遂与沈尹茎作别前行,同父蔿贾回到家中,一同母亲移居海上,耕读相继。无聊之际,即往海边闲游。那海水接天一望无际,好大观也。有七言律诗四首为证:

其一:洪澜沆漭亦雄哉,极目游氛万里开。拊鼓竞扬川后节,登高更见大夫才。

胸中云梦惊涛泻,袖底长风擘面来。清汉蓬莱真可接,白云流入掌中杯。

其二:高原远望独嵯峨,眺入空冥丽藻多。霞结蜃楼初沃日,风清鼍窟不扬波。

秦王神石随波动,天女明河揽辔过。况有荆山灵迹在,悬崖何必姓名磨。

其三:截岸回风生紫烟,双幡奚带日华鲜。急传太岳中原秀,坐啸沧溟半壁天。

酬酒鲸波春练静,抽毫鲛客夜珠悬。从今海若夸奇胜,不数玄虚潋滟篇。

其四:云旗容与礼朝宗,雪立银涛压远空。三岛菁葱亲剑舄,一尊烟雨破溟濛。

西京矫矫循良传,东海泱泱大国风。勺水亦知归澥渤,龙门尺五迥难通。

却说孙叔敖隐于海上,就与海滨邻人结了婚姻,完了家室。数年之间,父母早已双亡。那楚国的执政令尹虞丘子也知叔敖之名,今隐而未仕,不曾荐举,自觉得非相国体度。你道却是为何?凡是执政的人,全要招贤纳士,分理庶务,所谓一人肚里没有两人智的意思。所以,虞丘子虽是个贪荣恋爵之人,况三代而下,无人不好名,无人不求誉。这虞丘子不惟要在楚王面前讨好,甚要示与国人一种甚大声名。因此,就立意要举荐这孙叔敖了。虞丘子既是一位令尹,那楚庄王坐殿之时,不消说不离须臾片时的了。这日,庄王便问虞丘子道:“近日朝政清宁,赖卿之功。未识民事若何?可一一奏与寡人知道。

”虞丘子道:“百姓赖主公洪福得以粗安,但臣有一事上达。”庄王道:“卿有何事,可即陈来。”虞丘子道:“目今楚国之政,仅称粗安,非大治也。臣闻奉公行法可以得荣,若能浅行薄无望而登上位,如此者不名仁智,枉求显贵。臣今已做十年令尹,国不加治,狱讼不息,处士不升于朝,淫祸不绝于路。臣今处令尹之高位,可谓妨阻贤能,素餐尸禄,贪欲无厌,臣罪滔天,当付天理。”楚庄王道:“即做令尹有甚么不好,反如此引罪弗遑。但不知外面有何处士?”虞丘子道:“外面果有一人,姓孙名曰叔敖。喜他秀丽多能,性又无欲。君若举之,授以国政,必使国益富强,民益归附。”庄王道:“子辅寡人得为中国之长,令行绝域之臣,遂伯诸侯,非子力而何,卿且退回,不必固为逊让。”虞丘子只得退去,有诗为证:

退朝文武散,宝殿夕烟深。香烬梅花片,月来竹叶阴。

佩环风外响,箫管阁中吟。犹喜边疆静,曾无戈矢侵。

庄王回至宫中,樊妃即来接驾。那樊姬是一位宠爱的妃子,且又知书达礼,非列国侯妃可比。见了庄王便问:“今日主公何故罢朝甚晚?”庄王道:“偶与贤相讲谈,不知天已暮矣。”樊姬道:“贤相是谁?”庄王道:“是虞丘子。”樊姬听言不觉掩口而笑,庄王便问道:“何故好笑?”樊姬道:“妾幸得侍巾栉,尚不欲擅爱专贵,又荐才色如妾者数人。今虞丘子为相十年,未尝进一贤智,是其不忠。即有能人他未曾相识,是为不智。安得名为贤相?”庄王听其所言不是泛常说话,心服其量,默然不答。次日,虞丘子入朝,庄王就将樊姬言语说与虞丘子得知,虞丘子方蒙悔过之心,力辞令尹让与叔敖,庄王不得已而从之。即日,遣使到海滨迎聘叔敖。却说孙叔敖自亡过了父母,又经三载,生下一子,将及周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