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又见落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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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江湖自古多寂寞

闲来的日子里,叶游习惯了每日里到周记棺材铺子边上那个无名的小茶馆子里,温一壶酒,点三二碟花生豆干。听同来茶馆子里度闲的老客们讲些杭州城里的诸般故事,每日里都有些新鲜事儿说起。一来二去,叶游也成了老客,大家也相熟了,有时请叶游一起喝几杯,叶游也时时回请。

只老周从来都是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的桌上,不说话。有时候闷着头喝点酒,有时候不喝。像是在听他们说的故事笑话,又好像根本没听。他从不请别人喝酒,也没有人请他喝。

老周每一日日落后都会来,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老周是周记棺材铺子的老板。是个孤老头子,没儿也没有女。据茶馆里的老客们说,这个老头很是有钱。

雨后江南,别有风景。

这一日黄昏,叶游信步在杭州市井里闲逛。微雨纷纷里,灯火点点,炊烟袅袅。行人分外的稀疏,是杭州城里喧嚣外少有的宁静。

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什么。叶游又行到了周记棺材铺子边上的小茶馆外。

茶馆里空空荡荡,只老周一如从前的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悉。叶游进的屋来,照例要了壶酒,二碟小菜。这个地方虽是个茶馆,真正到这儿来喝茶的人,其实不多,喝的多半是酒。

酒尚未温。

茶馆的后进角落里,老周的边上,茶馆的老板生了盆碳火。叶游搬了张凳子,便在老周的边上坐了下来烤火,对老周说了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老周,你好。”

老周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并不说话。昏黄的老眼里没半点生气。

叶游没地讨了个没趣,本不想再理老周,但见苍苍白发,颇有些病骨支离样儿。想他无儿无女,不尽心头大生怜悯之情。见酒已温好。取了过来到老周对面坐下,往老周身前空杯了倒了杯酒。说道;你不想说话,我也不多说,我陪你喝几杯。老周也不拒绝。一老一少,就这么喝了半个夏夜。

陆中亨陆大当家的刀客行堂里,平日里半点事情也无,叶游也早已习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估摸着陆大当家现下还用不上自己。

这日夜里,那菊下小舍客栈里的店伙计杨简前来寻叶游,难得的作了回东道请客五味楼吃酒,说是有个欢喜事。

叶游只道是杨简与谁家的姑娘说成了亲事,不曾想会错了意。却原来是,梁园后西街里的周记棺材铺的店东老周见春已暖,求人写了张转让贴,想要结了这一辈子的营生,回去乡下寻亲人过个晚年,杨简路过见了,思量了几日,便咬牙接下了这间铺子,手里本没有太多的银子,好在老周要的也不算太多,经营了小半月,便赚了菊下小舍里作伙计两月的奉银,杨简一时性起,便想也阔气显摆一回,这便有了五味楼里半夜的宿醉。

翌日一早,叶游正睡的香。杨简提了些包子什么的早点来敲门,臂间里还夹着卷草席。与叶游胡乱吃了早点说,今儿一早有官有的差役来铺里,说是西城外的野猪林外死了个人,丢下二十铜钱,让代官家掩埋了事。二十文铜钱,是买不起棺材的,只能勉强买一卷草席。还白搭了来回的功夫气力,新开的铺子,官家又向来不好得罪,杨简只好应了。店里除了自已没别人看着,回家去费时间,便就近来寻叶游帮个忙,跑一野猪林。

叶游左右也无事,昨儿夜里又吃了人家的酒,不免嘴软,索性大方的应了。

夹了草席,又问人借了锄具,便往城西野猪林而去,这杭州城里也勾留了这许多时候,四下里也都算是熟了,没怎么难找便寻到了野猪林外,林边小道旁老树下,一老人上吊死了。样子挺吓人,好在是白天,叶游也不如何惧怕,却也是慢慢的走上近前,不敢快了。

死的人是老周,虽然是有几日没见了,那人死一脸的青紫也不好认,叶游依然肯定这个吊死树下的老人是老周。

老周为什么要吊死在树下呢,他不是回乡下寻亲人了么?是没寻着亲人,还是遇了贼人了抢光了养老的银子?

叶游作如是想。

却没有想太久,注定是没有答案的,他也不会有兴趣去找出结果来。

在野猪林里寻了一避风向阳的干燥地方,墨飞白尽量将坑挖的深些,将草席裹的严实些,坟土掩的紧实些,他能做了也只有这么多了。若来是知道是老周,也许会出些银子买一口棺材,也费不了太多钱,近来手里也算阔气,只是带着草席来了,就不想来回的费事了,只是江湖里萍水相逢而已,有棺材又如何,还是死了。

做好了一切,叶游正了正衣衫,正正经经的在老周的坟前鞠了三个躬。虽说只是江湖里的萍水相逢,多少也算是相识一场。一个开了一辈子棺材铺子的江湖老人,死了连个棺材也没能睡上,多少让少年的叶游生出些江湖寂寞的风尘心思。

回去的路走的不如来时轻快。

到了杨记棺材铺子里,趁杨简闲时略略说了老周的事,杨简的眼神很奇怪,大不同于平日里的精明。让墨飞白帮手抬了一口最好的棺材上马车。便关了店门去了西城外。

叶游知道杨简要去做什么,他不明白的是,杨简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游突然想找个人来陪着喝酒,梁园里没有,去刀客行堂也不见人,也不知杨希白这几天在做什么,老不见人。那白轻云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人影不见。都上天了么?

在这个江南,算的上他朋友的,也就杨希白,白轻云,还有那个新近做了棺材铺老板的杨简。

这一刻,好像就他一个人是闲的。

独上五味楼,温了壶酒,却又不想喝了。闲闲的四下里看看,有一个人正喝的醉了,斜斜的伏在酒案上,随风乱飞的长发,已然有些斑白。墨飞白认得他,刀客行堂里的老人,姓陈,名字他好像听杨希白说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堂里的人都叫他带头大哥,使得一手好刀法。

伤人先伤心,杀人于无形。陈家的伤心刀法伤的永远是别人的心。

刀是用来干什么的?

刀就是用来伤人的。每个刀客的心里都有一把刀。这把刀要砍的,总不会是他自己。带头大哥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伤了他的会是他自已的刀。

初七,黄历上说,诸事不宜。

又一趟货让西关小马劫了。带头大哥觉得今天的风似乎比昨天更冷了一些。很多事,别人可以找理由,他却不能,因为他是带头大哥。硬,是必须!兄弟们都看着呢。

他在思考一个深邃的问题:“这究竟是谁的错?是我的,还是我们的。“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一如带头大哥生命里所有的迷惘:”十年江湖十年刀,青春已然远去。为什么,为什么江湖里都是别人的传说,哪一片云才是我带头的天空。“

叶游没有去带头大哥的那一桌上说话,虽同是在陆大庄主门下食客,他们却并不熟,只是认识而已,没记错的话,还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一个人喝酒是无趣的,叶游胡乱的吃了些东西,出了五味楼,浑不知自已吃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