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
方哲的出现为原本阴霾的天空注入一丝温暖的阳光。他不会经常过来，但是只要他出现，邱亦心会表现出比平日的木然多一分期待。苏默涵不能认为暴风雨就此过去，却也明白这会是个良好的开端。
有时她会自私的希望，方哲的出现能够代替沈骏的离世，可以减轻她的负罪感。但心里明白，沈骏的离开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等方哲从房间出来时，她示意要送他，方哲也没有推辞。两人沉默的走了好大一会，苏默涵淡淡一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方哲脸上的凝重始终没有退去，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其实我应该谢谢你，愿意相信我，给我这样的时间。”
“不如说是我自己没用，有些事情，不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自己的朋友身上，都很难面对。”苏默涵幽幽的叹息。
方哲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许久，问：“又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
苏默涵竟轻轻一笑：“似乎每次看到你，都是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只是这一次，谁都帮不了我。”
“包括邱昱辰？”方哲掩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的促狭。
苏默涵一愣：“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我只能说你误会了。”
“可有些东西，恰恰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方哲有意识的停顿，“我怕一句简单的误会你连自己都骗不过。”
苏默涵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跟他认识的时间不短，但接触的次数有限，如果不是亦心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跟他之间永远都会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其实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对很多事情都没有放在心上，但实际却很重情。沈骏的离开对他是双重打击，这个时候，他要做出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方哲耐心的听完她的话，嘴角浮起很轻的微笑：“苏默涵，其实你不大了解男人。”
苏默涵诧异的扬头看他。
“男人只会在他有心的女人面前表现他脆弱的那一面，他若无心，那你看到的会是一张最完美无缺的面具。”方哲意味深长的笑笑，“其实，你也不是全然无心，不是吗？”
她还有心吗？
在她最无助最疼痛的时候是他向她伸出了手，是他为她构筑了温暖的避风港，可是，她如今的心又怎样安放一个邱昱辰？
这些日子她很少再见到邱昱辰。他只是给她买了新的手机，定时的给她电话，了解亦心的情况，却鲜少见她。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她最需要的是冷静和宁静。
那么，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方哲的努力和他们的悉心照顾终于让邱亦心踏出了她一直固执的不愿离开的房间。这些日子以来，她纤弱的身子更加的瘦小，棉质的睡衣空荡荡的，下巴尖得吓人，许久未曾见到阳光的面孔似透明的一般，眼窝深深的凹陷，充血的眼睛半睁不睁。“默默，我想出去走走，你可以陪我吗？”
苏默涵眼中迸出希望的光芒，像黑夜里长途跋涉后终于看到灯光一般，哽咽的回答：“我陪你。”
夏日的阳光灼热逼人，邱亦心下意识的用手遮挡阳光。苏默涵不忍的说：“亦心，如果不能适应的话，我们先回去，等傍晚的时候我再来陪你散步，好吗？”
邱亦心固执的摇头。“我想晒晒阳光。”她逐渐适应后，抬头看着阳光，微弱的说：“我昨天梦到沈骏了。他告诉我，就算他不在了，他也会是我的阳光。他不会消失，他不要看到我不快乐的样子。我答应他了。我曾经答应他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到，但这一次是他最后要我答应的事情，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做到的。”
她的声音既低又飘忽，却透着苏默涵从没有感受过的她的坚强。她一直认为亦心是温室的花朵，此刻才明白，她远比想象中坚强。
“亦心，对不起。”一直紊绕心头的抱歉幽幽的出口，或许为着某种理由她永远不会告诉亦心真相，但是，这句抱歉却是她对自己最无力的救赎。
“默默，你呢？你跟季师兄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日子你都一直避开他呢？”邱亦心把话题转向她，一向灵气四溢的眸子沉静似水，“不要跟我一样，到了不能挽回的时候再后悔。”
苏默涵默然。“有些事情，在一瞬间的不同选择决定了不同的方向。我跟他，就是这样。”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楼下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邱亦心看着嬉戏的孩子，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淡笑，转瞬即逝，平静的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但却让人益发心酸。“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们中间最顽固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曾经我也那么以为，现在才知道，有很多事情比爱情更重要。”比如生命，那是她不能对亦心说的话。
“默默，你变了。”邱亦心淡淡的注视自己的脚尖，“我也变了，好象到最后，我们都有不得不改变的理由。”
她靠在苏默涵的肩上，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袖。“懂得改变总比固步自封强，这个道理，我用了好久才明白的。”苏默涵淡淡的说。
“默默，我哥，很喜欢你。”邱亦心忽然轻声说。
苏默涵似触了电一般，讪讪的说：“亦心，别开玩笑了。”
邱亦心摇头。“我是认真的，恐怕我哥比我还认真。默默，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她没有感觉吗？
她心里清楚的给自己一个否定句，也正因为看到自己的动摇才更不能放任自己。他是亦心的哥哥，纵然他一直在告诉她亦心的事与她无关，可从心里来说，他与她之间就真没有半分芥蒂？
这分赎罪的心是她越不过的坎。
“亦心。”苏默涵低头，“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不勉强自己，我想，他也不会强求。”
一切的一切，就让它们以平缓的速度向前，最终会停靠在哪里，交给时间来决定。
夕阳西下，夜幕沉沉，悄无声息的笼盖整座城市。靠在阳台的栏杆上吹着躁热的夏风，苏默涵紧紧握着她久久没有打开的手机，犹豫的按向开机键，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就算不为别的，也该知道这些日子有谁找过她。
彩色的屏幕闪耀，她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在幽静的空间里一下接一下。手机忽然振动起来，她几乎下意识的要丢开它。
那屏幕上，不停闪动着两个字：
斯磊。
她的身体如同石化了一般，僵硬着。手机顽固的振动着，终于，她颤抖的按下接听键。声音幽幽的传递，似空气一般飘渺。“喂？”
“默默，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苦涩而沉滞，“我以为你会躲我一辈子，再也不出现。”
他的发声不大清楚，像含着石头一样，苏默涵猛然揪着心，忍住想要掉落的泪水，轻声问：“你喝酒了？”
“对。”季斯磊似是苦苦的一笑，“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没有比酒更好的东西。你说我是不是很笨？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才发现，是不是很笨？”
“你在哪？”听到他醉酒，她更加着急，“你跟谁在一起？”他那么冷静而有自制的人，竟然放任自己喝醉酒，她一下呆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在穿月楼，我一个人，默默，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他隐隐有压抑的抽泣，苏默涵慢慢的闭上眼，心里被尖锐的针刺痛着，疼痛难忍。
“你等我，我过来接你。”她睁开眼，终于下定决心。
挂完电话，她拿起自己的挎包正要出门，门却自动打开，冷不防出现的邱昱辰扫了她一眼，微微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问：“这么晚了，要去哪？”
“我去接一个朋友。”她略略着急的往外走。
“我送你。”他拽住她的胳膊，“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她迟疑的看他，他却一片坦然。“你把车借我吧。”她想了折中的办法，“等我回来把车还给你。”
“你会回来吗？”他眼里波澜不惊。
“我会。“她点头，算作应允。
“我等你。”他微笑着让路，把车钥匙递给她。
她胸口一阵暖流袭过，那么简单的三个字，却一字千钧。
待她赶到穿月楼时，季斯磊已经睡着了。她微微松口气，她担心他，但是仍然不能平静的面对他。一个熟睡的他，终究好面对得多。
开车送他回公寓，路上遇到红灯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仍旧不由自主的凝视他。不见他也不过半月，他的脸却陌生许多，多了她不曾看到过的沧桑和凝重。
流光容易把人抛。
此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无奈。
他们都不得不面对改变后的彼此、改变后的结局。
把他搀扶着艰难的送到公寓里，她还保留着这里的钥匙，这里的格局也依旧是记忆里不变的模样，可是，她看着身边熟睡的面孔，那一丝无奈化作无力的叹息。
客厅里，她扶着他往沙发里卧躺，正要起身，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紧紧的攥住。“默默，你不要走。”
她无声无息的哭泣。
如果这句话是在那天她浑浑噩噩的离开时所说，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起身到冰箱里想寻些喝的，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怔怔的看着门看了好半天，只看听见季斯磊的呻吟她才如梦初醒。
他是在折磨他自己，还是在折磨她？
在厨房冲了一杯白糖水，用来给他醒酒。才喝了两口，他就吐了出来。她一边轻轻拍打他的背，一边找寻最近的纸巾，帮他擦去嘴角的痕迹，收拾残留的污秽。她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略略苍白的面孔，失去血色的嘴唇。
这些备受煎熬的日子里，或许他的痛苦并不比她少。可是他们已经走在了不同的路上，无法再回头。
如果以他终生的愧疚作为代价，那么她不会答应。
就让她自私下去，起码她知道，没有包袱的他一定可以往前走，他一直都比她坚强比她坚定比她有方向。
经过一些事情的他们终究都会领悟，年少的时候会觉得失去爱情等于失去一切，可现在，他不会。其实，她也不会了。
她叹口气，正要走。
他却醒了。
“默默。”季斯磊半睁着眼睛，眼里被不信和狂喜淹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她努力凝聚一个笑容给他。“是我，你喝醉了。”
“是不是只有我醉了，你才肯出现？”他声音嘶哑的问。
“我不出现，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柔声说，“你早点休息，我该回去了。”转身的时候被他牢牢握住手心。
“默默，你一定要离开吗？我知道那天是我不好，是我口不择言，是我……”
苏默涵伸出手，轻轻摆了摆手。“不是你不好，是我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心结，你对我已经很宽容了。”
“默默，你回来，好不好？”他努力直起身体，“我们会像以前那样，不，我会比以前更好的对你，我不想再跟你分开。”
她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话等以后再说吧。”
“默默！”他将她锁在怀里，“不行，我要你告诉我，你不会离开不会走。”
她被他瞬间爆发的力量压抑着，无法挣扎，心却渐渐揪起。“你先睡一觉，明天我再告诉你。”她狠不下心肠拒绝，惟有拖延着。
明天，明天之后他们恐怕再难见面了。
“不要！”他固执的摇头，热切的光芒在眼底迟迟不肯散去。
她无奈，把他推开。“如果你再不睡的话，我马上就走。”
他惶恐起来，抓着她的手。“我睡，我睡。那你不要走，不要走。”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说一句：“睡吧。”
他的疲倦渐渐覆盖，睡梦里，犹自固执的不肯松开她的手。她坐在地上，头靠在扶手上，眼睛微微阖上，沉沉的睡去。
醒过来时已是深夜。苏默涵心里一惊，不知何时，季斯磊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心微微一沉，整了整衣裳，她尽量放轻动作，关门离开。
午夜的风吹在身上泛着丝丝凉意，苏默涵把车窗摇下，疾驰的车速带起两边呼呼的风声。她特别需要一些声音来盖过内心的躁动不安，努力强迫自己冷静。
车停在楼下，她没有动，透过车窗看亦心家的阳台，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好象，她又能看到一个修长的影子，以孤绝却坚定的姿势在等待。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很软。
如果有一个人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待着你，即使伤痕累累，却也渴望在那温暖中休憩。那个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在她心上安了位置。
所以当她深吸口气，推开公寓的门时，她惊讶的意识到，她竟是有些害怕见到邱昱辰的。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失信还是她于他的亏欠。
是亏欠吗？
在命运将她跟季斯磊背道而驰时，其实同样在她与邱昱辰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鸿沟。她将一切看得再清楚不过。
室里是她意料中的一片漆黑。
她没有开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屋里的陈设犹如自己家一样熟悉，她摸索着走到了阳台。果不其然的看到了邱昱辰。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苏默涵在离开他一步的地方停下。
“还好。”他的声音淡淡的，“比我预想中的早一些。”
她因他的回答纠结起复杂的心绪，平复了下心情，站在他的身边。“可是比我预想中的晚一些。”她学着他惯有的动作，歪着头，抿嘴一笑。
他会心而笑，被夜色笼罩的清寒因这一笑而被驱赶。“外面天气很好。”
“对，所以，适当的出去吹一吹冷风，会明白不少的事情。”她点头附和，浅浅的笑容里自有让他安心的气息。
一同看着星空，只觉平静如此难得，没有再说一句话，却已是道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