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清明
最终，季斯磊失了约。设计院接到了新的项目，正忙的热火朝天，请假一事自然被耽搁。连续的躁热终止于清明前，裹上薄呢大衣，苏默涵独自一人前去墓园。
空气里依稀有潮湿的泥土气息，清晨伊始，阴雨连绵。春天本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季节，却偏偏夹杂着阴霾的清明，轻易的将时过境迁的怀念放入心底。
很多人都习惯了提前过清明，加上天气阴霾，墓园里却相较星期日冷清许多。弯弯绕绕几步后，她停下脚步。照片里的女孩有一张明媚的笑脸，雨丝将照片冲刷的有些模糊，却无法夺走她灿烂笑容的夺目光华。
把花搁在坟前，苏默涵皱了皱眉，似是瞪了照片一眼。“小洁，每次来看你，我都会很自卑耶。我一年一年的老下去，你却拿着你那******不变的无敌笑容来刺激我，你真的很不厚道呀。”
照片中的女孩一如既往的明朗澄澈，清风拂面，好似微微点头。苏默涵故意加重叹息声，无奈的说话：“我先声明哦，等我老的牙齿掉了、眼睛花了后，一定不会来看你。省得你嘲笑我人老珠黄。”
照片中人的目光似乎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温和，轻易的刺痛了她心里的软弱。
“小洁，其实我还是很自私的。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我应该回到你出事之前，这样，你就不会永远的离开我。可是我怕，这样的话，我就没有机会认识磊，这样的人生我怕再无法掌控。”她双手覆面，泪水却从指缝细细密密的外流，温热了手背。
平复心头难以言语的忧伤，她故作轻快的一笑。“好啦，我知道你不会生我的气。要是被你看到我哭哭啼啼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子呢。我告诉你，本来今天他也会跟我一起来的，可是临时有事耽搁了，下次我让他多带些好吃的来向你赔罪，你可不许刁难他。”
“还有。”她自故自的继续，不给自己任何停息的空间，“我告诉你，我们院队这一次进了全校排球联赛的四强，我是绝对主力，信不信现在我们单挑的话，我能把你打的落花流水，别嘴硬，你那点小伎俩我可是了如指掌的很。”
“我现在可是爱情学业双丰收哦，没想到虽然离开大学一年，成绩却没下滑，班导正在游说我考研，而我正在考虑中。你可别妒忌我，顶多我把你的那份一起给过了。”她虽嘻嘻笑着，眼底却慢慢聚拢一层悲哀，“小洁，原来一个人要走两遍同样的路，是那么的难。”
顿了顿，她的指尖轻触照片，冰冷的雨珠打在她的手背，苍白且荒凉。她低低的叹息，无能为力的疲倦。“小洁，我了解他们，了解所有的人，可为什么我会觉得好累好孤单？”
全身涌起一阵无力感，她慢慢的握拳，钝钝的收回手，转身要离开，却在回头的那一刹那生生的撞进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
邱昱辰！
他嘴角一贯似有若无的笑意消失，他静静的看她，专注而审慎，像是能一眼洞穿她的镇定。雨下的更紧了，铺天盖地的雨珠笼罩她的视线，她惊慌失措，不知道他究竟站了多久，不知道她的话他听了多少，又能够拼凑多少的内容。
深呼吸，她平静的从他身旁走过去，就像她的视线里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视而不见似乎不是个好习惯。”邱昱辰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适时的让她停下脚步，“别告诉我是因为我们不熟。”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戏谑，懒散的音调却能让人放松心情的同时暗暗觉得危险。
“抱歉，因为我近视。”苏默涵迎上他的目光，浑身打响备战的警报。
邱昱辰却轻松的眨眼。“原来你也有冷幽默的天分。”
“多谢赏识。”她不能确定他到底听到多少，但最起码，他很有绅士风度的闭口不谈。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情放松许多。
“她是你的朋友？”邱昱辰挑眉问道。
目光回到那明媚的笑容上，苏默涵不自觉的勾勒起一抹微笑，疼痛的微笑。“曾经，最好的朋友。”
邱昱辰视线停在她脸上数秒钟，像放大镜一样教人无所适从。她干咳一声，想要说话来摆脱他给她的压力，他却径自绕过她，走到小洁的墓碑前，深深的鞠躬。
苏默涵愣怔。“谢谢你。”
邱昱辰扬眉，好看的笑容连带她的心情也变的愉快。“既然要感谢我，不如表现出一点诚意？”
“啊？”她一下没能抓住他跳跃的思维，呆滞三秒钟。
“请我吃饭。”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发现她还呆立原地，微微偏首，笑问她：“还不走？打算原地生根吗？”
她愣愣的跟着他，脑袋仍然处于打结中，她只是看到他祭拜时认真的表情后下意识的感谢而已，为什么……
事实证明，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苏默涵在埋头吃饭的同时进一步坚定这个信念。抬头看到邱昱辰慢条斯理的动作，她不禁翻白眼。
“我以为你是淑女。”他从喉咙口逸出一丝轻笑。
“我也以为你会是君子。”苏默涵不客气的回敬，下手真是狠，她以后得切记对这养尊处优的公子敬而远之。
他大笑，放下手中餐具。“我没习惯委屈自己。”
“所以就委屈我？”真是冤枉至极。
他笑眯眯的回答。“你那时的样子比较傻，我只是很准确的把握时机而已。”
苏默涵语塞。
“我发现你没有多少好奇心。”邱昱辰打量她半天，很中肯的下评语，“一个没有好奇心的女孩子，内心通常比外表老十岁。”
“有好奇心的人通常死的比较快，而我这种人可以长寿。”她无谓的耸肩，“更何况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好奇的地方。”
“可是，我有。”他身体向前倾，幽黑的瞳仁洒落几分锐利的探究。
“那，恭喜你，可以英年早逝。”她心跳加速，不动声色的挪后椅子。
邱昱辰哈哈一笑，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别紧张，有好奇心不代表一定要你给答案。事实证明，自己寻找答案更有乐趣。”
她无语。“主席，你是在告诉我你的工作很悠闲？”
他拍掌。“会反击了？好现象。”
“承让。”她才不上他的当，跟他耍嘴皮子她可占不了上风，她的道行充其量只能对付邱亦心。
“客气。”邱昱辰嘴角笑意加深，“这里的牛排很不错，一定要慢慢品尝，你这种吃法有点暴殄天物。”
她搁下手中的餐具，瞪他。“你似乎忘记有一句话叫做吃人嘴短。”
他摊开双手。“莫非你是在暗示让我请客？”
她莞尔。“你这么理解我也不反对，那就换我嘴短好了。你邱少若还有要教训的请便，我洗耳恭听便是。”
邱昱辰撑不住笑。“听亦心的评价，我无论如何不能把你跟吝啬鬼联系在一起。”
“面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在邱少面前装大款属于很不明智的行为。”她俏皮的一笑，当他的笑容分外明朗的时候他看起来就不会太过危险，相反，让人很是轻松。
他点头。“你果然很明智。”一脸一本正经的赞同，嘴角慢慢漾开的笑容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思。
她轻笑。窗外，阴霾的天空渐渐放晴，淡金色的光芒晕染天空。
“小的时候，往往认为死亡是最惨痛的事情，后来才明白，昏天暗地中，却需要一个人保持前进的力量，这才是最艰难的事。”
邱昱辰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在专心的系安全带，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乍听他的话，转头看他。“我来看我的爷爷。”他似乎不用转头便知道她的视线里透着疑问，继续道，“这个道理，是他告诉我的。他一生戎马，多少次身在风口浪尖中，但我在他的身上从来都可以看到他的精神力。”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她不解。
他沉默片刻，嘴角淡勾。“今天的你，跟之前与物理学院比赛时的你截然不同。一个心里有自己目标的人，即使再难也应该甘之如饴，不是吗？”
苏默涵释然，淡淡微笑。“谢谢你。”她话说出口马上顿觉失言，心中不免哀悼。
果然，邱昱辰配合的问她：“这次，又打算如何谢我呢？”话里浓浓的笑意带着轻松的逗弄。
“悉听尊便。”她放弃抵抗，准备再挨一刀。
邱昱辰扯了扯嘴角，顺手打开车里的音响。音乐暴躁，如同山崩地裂。凌乱的音符摧枯拉朽般充斥着她的耳朵。
苏默涵不由自主的捂上耳朵，一边不满的看着邱昱辰，却发现依然专心的凝视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丝毫没有颤动。
她抬手，把音乐关掉。空气一下安静，耳膜里适才的声响余音绕缭。她好一会才恢复正常，摇了摇头，说：“开车时请专心。”
邱昱辰不以为然。“我习惯了，也一直控制的很好。”
他说的是事实，但她无法接受一个人专心开车的同时还能分心去听这样扰人的音乐。“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请为随时为你的不专心付出代价的无辜人专心一些。”
邱昱辰听出她话里的僵硬口吻，不禁淡笑。“别告诉我，坐我的车让你觉得害怕？”
“是你的态度让人不得不害怕。”她生硬的回答。
“你不觉得你对开车的人技术外的要求高了些吗？”
“专心是最起码的要求！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因为开车的人很不小心的走神就无辜的死掉，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活着的人多大的伤害？！”她也知道她不该迁怒他，从他把握方向盘的稳定性以及眼神的专心程度看就知道他事实上很谨慎，可是她控制不住。如果当年肇事司机能够专心一些，那么她不用面对心爱的人冰冷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孔，她不用让一切重新开始去搏一个未知的命运，也或许，现在的她早已是他幸福的小妻子。
邱昱辰点了下刹车，让车速放慢。“别激动，要知道，你这样激动也很容易让开车的我分心。”他轻轻一笑，试图缓解她的激动。
她吐口气。“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其实，这不干你的事。”
“我知道，我只是很光荣的做了一次炮灰而已。”他耸肩，“人如果拘束于过去的事情就很难向前看了，在乎的东西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猜度他大概以为小洁的离世与车祸有关，以此来推测她刚才的失态，也没有解释，只是闷声不语。“说永远都比做容易。”
邱昱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下。“不做的话当然就不知道是困难还是容易。”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换上轻柔的乐曲，听着，苏默涵渐渐觉得眼皮沉重。身子略一歪斜，车厢里温度慢慢升高，温暖而干燥。
“我们到了。”近乎平板的声调把她唤醒，她揉了揉眼，才意识到他径自把车开回了学校。
“不觉得太张扬？”虽然学校里多数人对他家庭的了解甚深，但不代表可以理解他这样张扬的行为。
邱昱辰笑笑，解下安全带。“我自己方便就好。”
她也莞尔，这话在理，反倒是她矫情了。下了车，她隔着玻璃向他挥手。转身，却愣在原地。季斯磊正远远的注视着她，一贯温和的面孔此刻却没有半分笑意。